「什麼?」看到什麼?不就是一堆線?線有什麼好看的?
「延長線的插座。」
「怎麼了啊?」
「電源燈沒亮!」毅翔頓時被打敗。
電源燈……薇如把他的話慢慢消化後,困窘了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把電腦電源線插在延長線的插座上,而延長線的電源線是不拔的,插孔旁的電源開了,電腦就能開機,若像現在這樣忘了……
她搔搔額角,帶著歉意,「呃,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
「哈哈,少來這套,誰讓我是你家小電的專用御醫。」他一邊笑說,一邊幫薇如把電腦桌移回原位。
同樣住在這棟樓,住在樓上的她自從知道樓下的他是寫軟體的工程師之後,電腦一有狀況,就是CALL他上來醫治。他果真如他所言,是她那部電腦的御用醫生。
「又打算把假日用來寫小說啊?」他按了開機電源,雙手環胸,雙眼緊盯著螢幕。
「嗯,這次進度落後太多,要趕一點了。」她也望著螢幕……啊啊啊,終于有反應了。真是謝天謝地!
她……偷偷覦著他,崇拜的晶亮在眸底一閃一閃。
「OK了,那就不打擾,祝你寫作順利。」他漾出一貫的笑容,然後開了門,又替她帶上門後,離開她的住處。
祝你寫作順利?好……好客套喔,好像他們之間很陌生似的。
有時候她會覺得毅翔是高深莫測的,看不見他的心事。不過妙的是,他也曾用很詭譎的說辭來描述她。
他說他曾在陽光跳動的午後,在兩側滿是藍花楹的人行道上,抬眼看天。在葉片與葉片的細縫中,陽光呈放射狀透過來,灑在他臉上。他眯起眼,從晃動的葉片與葉片中,瞧見一方藍,而那方藍中,有朵扎實的白雲。
她……就像那朵白雲。
當時她笑問他,雲不都一樣,哪還分扎不扎實?他說不同,她就是那一朵隔著葉片的扎實白雲。
她不是很懂他的那段話,不過倒滿意外他的描述。
她總覺得念電子工程的男生,腦袋里大概都是裝一堆她不懂的數字和程式;可听說他國中的國文成績還不賴,常參加作文比賽。
原先還不太相信他的國文成績不錯,後來听過他的這段描述後,倒是很願意相信他……國中的作文。
咦?等等,突然想起,或許可以把他那時描述她的這段話,加進小說里?
她打開一個WORD檔案。
凌晨時,寫到了第六章,男主角和女主角分離。
白白的底,黑黑的字……好像黑白電視。所以WORD里才會滿滿都是結束不了的劇情?
她盯著「分離」兩字,右手掌支著下巴。
分離分離……分離是什麼樣的感覺?當一個人面對生離時,都是什麼樣的反應?如她一般?還是……
她呆坐在電腦前,心思飄到兩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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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翔臨時取消今天的約會,薇如多了一些空閑的時間,她正好可以逛逛書局,找找有沒有什麼還不錯看的新小說。
踏出書店時,停在店門外的轎車是她熟悉的那一輛。
她以為是他給的驚喜,正欲上前打招呼時,卻見駕駛座旁的車門被打開。一把碎花圖樣的傘先被撐開,走下來的是一位打扮時髦的女人。
女人走出後,撐著傘,開了右後方的車門,她不太友善地從車內拉出一個小孩。女人的身影擋住了小孩,她看不清那小孩的樣子。
駕駛座車門開了,熟悉的男人身影走出。
男人快步走到後車廂,搬出一輛輪椅,然後走近女人。
女人退一步,男人抱起那個小男孩,讓他坐在輪椅上。接著,男人迅速地打開一把素面的傘,為男孩撐著。
小男孩長得像男人,雙腿包覆在米白色的長褲下,她無法判斷小男孩的腿是受傷?還是……有殘缺?
薇如見男人一手推著輪椅,一手撐傘,而女人則是撐著她的碎花小傘,跟在他身側。她不想和他們打照面,退到牆柱後方。
在他們經過她隱藏于後的牆柱時,她听見男孩喊了男人︰「爸爸,等一下可以去麥當勞嗎?我想吃兒童餐,現在在送數碼寶貝喔,我想收集……」
爸爸?!她愣了愣,而後傻傻地盯著那離她愈來愈遠、肩膀被雨水打了半濕的男人身影。
她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張口、閉口反覆了幾次,還是沒能喊出那個男人的名字。
她沒掉眼淚,沒有歇斯底里地追上前去問為什麼。
她只是覺得胸腔里的空氣,奸像被擠光了一樣,瞬間,她有些昏沉。胸腔空空蕩蕩,就連想吸口氧氣好恢復腦袋運作,都感到痛楚萬分,
棒日,她遞出職務請調申請單,從台北公司調到台中公司。她沒有道別,沒有對同事提起請調原因,安安靜靜地搬回台中東勢的老家,和爸媽,兄姊們同住。
幾日後,她騎著輕型機車從東勢往公司的途中,無意間瞥見一塊剛完工的售屋廣告招牌,她依著上面的地址,繞進一條小巷道。
看了看環境,好緣還不錯,離公司也近,若在這里購屋,也許她不必每天都那麼早起,就為了騎機車趕進公司打卡。
于是,她記下了聯絡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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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電梯口,薇如一邊盯著地上那有著橙色雲彩的大理石磁磚,一邊拿起手機。
「嗯……都好啊,但是一定要有萬芳唱的‘桂花釀’我要萬芳的版本喔,不是張宇的。」和姊姊講電話的同時,眼角瞥見她的中跟涼鞋右後方四十五度角出去的三十公分處,多了一雙深褐色的皮鞋。
看那樣式、看那鞋的大小,對方是男人。也是來看屋的嗎?
毅翔好不容易趕上了和屋主約定的時間,把車子停在巷口,他一路跑著進來,正站在電梯門前喘著。他忙著喘氣都來不及了,無暇顧及還有多少人在等電梯。
直到他听見「桂花釀」這三字時,雙眼曾短暫停留在左前方四十五度角處、背對他拿著手機講電話的女人。
數字燈的鵝黃色亮光一路往下閃著。
5、4、3、2、1,「當!」電梯門往兩側打開,薇如首先踏進去。她盯著那一排按鍵,手指在開門鍵停留,待另一道身影也踏進電梯時,她的手指才栘到關門鍵,接著按了「5」。
那天記下電話後,她一進公司便打了電話過去詢問,屋王和她約好在五樓踫面。電話中,屋主的聲音听來和善,她說這房子原是她和她先生留給孩子住的。
用這一生努力攢存下來的積蓄買了這塊地,再請人來蓋屋,一共五層樓。本來是打算給四個孩子一人一層樓的,哪知孩子們全部不領情,各自在外租屋。所以夫妻倆才決定把房子賣出。
賣掉總是比空著養蚊子來得好,還有現金可拿咧!
看看看!這世界真的不公平是吧?有的人是有免費的新屋還不願意住,而她可是要自己付款買屋子呢!
「呵……」她低首笑了笑。
笑自己怎麼會跟還不確定是否成交的屋主的兒女計較起來了?人家和她又不認識,她和人家也不認識。
為了和你好聚好散,不敢說出多悲傷,你的心已淡,我的情未斷,怎能相信我們還來日方長……
驀地,靜謐的空間響起一陣突兀的來電響鈴,那是……桂花釀,男歌手張宇演唱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