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曾經有人被自己的淚水淹沒過嗎?好像從未听過,所以被自己屯積的淚水淹沒這事根本是無稽之談,但是長久壓抑感情對身體不好吧?尤其當一觸即發的悲傷與難過、痛苦與淚水一旦宣泄而出,那恐怕就是驚濤駭浪也難以形容的吧。
邵荃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哭,至少在醫院內,或者在即將到醫院探望古紹全前兩個小時不哭,以免被他察覺自己哭了,但是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真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即使是聖人也不可能。所以她還是哭了,而且是在醫院中,當她听見醫生告訴她,目前符合骨髓捐贈的八十六位捐贈者的骨髓中,沒有一個人適合古紹全之後,淚水就像水庫泄洪般由她眼眶中滾落,一發不可收拾的決堤而出。
「我很抱歉。」見她這麼痛苦難過,連早已習慣面對死亡的醫生都免不了自責起自己的無能為力,「我真的很抱歉。」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閻明幾近絕望的看著醫生問。
「除了等待之外。」醫生搖頭。
等待,他們又回到一個月前的原點,等待,要等到甚麼時候呢?他們能等,但是古紹全呢?等待,為了一線生機,他們堅強的等待了一個月,但是現在呢?等待,要等多久,能等多久,他們等候的是生機還是死亡?等待、等死,他們究竟在等甚麼?
邵荃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站了起來,淚流不止的她沒有一次舉手拭過淚,反正她這回拭乾臉上的淚水,下一刻臉頰還是會被淚水浸濕,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她不發一語的筆直走向門口。
「荃姊!」閻明意外的出聲叫她,她卻恍若未聞的繼續向前走,「荃姊,你要去哪?」他毫不猶豫的追上前去,一把攫住她肩膀,半傾身與她面對面的問道,而她麻木的表情今他蹙緊了眉頭。
邵荃的目光對準他,但似乎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看到他,反應出他在問自己問題,但她說出口的話卻是,「我要去哪?」
她知道他突然握拳用力的擊向牆壁,「砰!」的一聲嚇得一旁的醫生差點沒驚跳起來。
「閻先生……」
「為甚麼,為甚麼得血癌的是大哥,為甚麼?」他扶著牆壁垂頭絕望的低喊,聲音沙啞得就像哭了一樣。
「閻先生,你們不能現在就放棄希望,我想好心有好報,古先生一定會獲救的。」醫生安慰他說。對於古紹全得白血病這事,老實說,他實在不應該說他很高興,但是他真的很高興,因為由於古紹全的關系真的救了很多垂死邊緣的白血病人,所以好心有好報,大家都是這樣為古紹全祈禱的。
「好心有好報?好心有好報……」閻明諷刺的低喃著,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好心有好報,像他們這種混黑社會的人,即使真有好心,但有誰會相信他們會有好報呢?「哈……」他還是笑了出來,而眼淚也在同時間滴落下來,在地板上形成一個水印,他的肩膀微微晃動著。
「閻……」
醫生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甚麼,而這時沙發上的邵荃則突然醒了過來,她緩緩的抬起身來。邵小姐,你醒了。」
醫生的聲音讓始終面對著牆壁的閻明迅速轉身,來到邵荃的面前,「荃姊,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他蹲,關心的看著她問道。
「閻明,我們不能哭,哭了就表示我們認輸了,我們不能認輸,我們一定要有信心相信紹全一定能獲救的,不能哭,絕對不能哭知道嗎?」抬頭看著他眼眶中的淚光,邵荃突然開口對他說。然後像是為了貫徹她的信念般,她率先抹去自己臉上、眼眶中的所有淚水,並朝他扯出一抹堅強的微笑。
看著她,閻明點頭,然後伸手拭去殘存在眼眶中的淚水說︰「大哥一定會獲救的。」
邵荃為他的話再度露出一抹微笑,而她這回的笑容比上一回要真切許多。她由沙發中站了起來。
「荃姊?」
「還有些時間,我到無菌室去看他。」她說,而閻明則擔心的看著她,「放心,我不會再哭的,因為我相信他一定會獲救的。」
「她很堅強。」看著她消失的背影,一直站在一邊的醫生突然開口說。
「是的,比任何人都堅強。」閻明喃念道。
現在,他突然覺得當初將一切告訴她果然是對的,她很堅強,甚至比他還堅強,而現在大哥最需要的便是這股堅強力量的支持。大哥,為了你自己,也為了荃姊,你一定要撐過這次的劫難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
即使重新撲過粉,因哭過而充滿血絲的眼依然掩蓋不了一切,古紹全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她哭過的事實,而較平常來的時間遲整整半個小時的另一項事責,則輕易讓他推敲出她哭泣的原因──他的病情,為此他覺得好難過。
「小荃,你進來。」看著站在簾幕外,強顏歡笑,盡其所能以輕快的語氣對他閑話家常的邵荃,他突然朝她說道。
「甚麼?」專心致力在控制自己情感的邵荃,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他的話,但當她了解他在說甚麼時,她卻立即搖頭,「不行。」
醫生曾經千交代萬交代的告訴過她,他現在的身體根本禁不起一絲風吹草動,稍微的一個不小心引起任何一種並發癥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而她或任何一個正常得可以在外頭游走的人,則是標準的病毒帶原體,是不能隨便與他做任何近距離的接觸的,所以她是絕對不可能越過那層簾幕,到面去的。
「你若不進來,我就出去。」他作勢起身的說。
「不行!你不能出來!」邵荃叫得好大聲,簾幕外頭的空氣充滿了全醫院的病菌,他怎麼可以出來呢?絕對不行!
「你不進來,我出去。」他堅定不移的看著她說,即使病入膏肓,他獨裁霸氣的一面依然未有改變。
「為甚麼?我們這樣說話不也一樣……不要!」見他當真要拉開簾幕出來,邵荃立刻驚叫的妥協道︰「好,我進去,你待在面不要出來。」
看了一眼入口處,她模模頭頂上的帽子、臉頰上的口罩,再低頭將身上的無菌衣檢查了一遍,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跨進曾經被警告不得跨入的禁地。
除了上回他吻她那次,這是她第二次跨入這個空間,而這回他同樣不安分的在她一跨進無菌空間之際,便伸手將她緊擁入懷中。
邵荃因措手不及的被他抱住而怔了一怔,但下一秒卻驚惶失措的掙扎叫道︰「別這樣,快放開我,我會害你生病的,紹全,別這樣。」
「別動,讓我好好抱著你,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他死也不肯放手的緊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道。
一瞬間,在他懷中的邵荃整個人都僵住了,「你別亂說話!」她嚴厲的叫道。
迸紹全沙啞的一笑,「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了解。」他的聲音中沒有恐懼,有的只是絕望。「對不起,雖然說愛你卻從來不曾帶給你幸福或歡笑,有的只是淚水,對不起。」
「不!」她沙啞的低喊,感覺好不容易建築在心中的城牆就要塌陷,哀傷的淚水就要決堤,「我很幸福,因為你愛「不要!」邵荃迅速的避開他伸向自己臉頰的手叫道,「不要這樣好嗎?紹全,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不能受到任何感染嗎?拜托,我求你別鬧了好嗎?」她哭泣的求道。
她一哭,古紹全立刻停止自己的胡鬧,疼惜的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噓,不要哭好嗎?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不吻你,只要這樣抱著你就好了好嗎,不要哭,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