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鐘聲在此時恰好響起,在簡單的行禮後,學生們魚貫的走出教室。
舒隻闔上詩集,把一顆沉浸在瑰麗文辭中的心硬生生拔出,和兩名留下來擦黑板、關窗戶的值日生道再見後,神采奕奕的踏出教室。
走出空調涼爽的綜合大樓,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濕黏的熱風,盛暑的禮拜六正午,艷陽當頭燒烤著一切,天空藍得透徹,看不到雲朵,仿佛全被烈陽蒸發了去,舒隻抹抹額頭沁出的小汗珠,快步走向校門口。
罷踏出校門,一個男人立即迎了上來。
許博創,她的男友,還在攻讀博士學位,目前在學校里擔任助教,是一個溫文儒雅、中規中矩的年輕人。
「小隻,我們先去吃午飯,再去婚紗店。」他體貼的接過她手中的書本,牽著她的手過馬路。
「好啊!我肚子也餓了。」舒隻笑笑,這就是她的準夫婿,做事有條有理、一絲不苟。
「老師!」一群女高中生在紅綠燈交換顯示之際,從校門口沖到對街叫人。
「喂!這樣過馬路太危險了吧!」舒隻佯怒的斥道。
「老師,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可以把你母老虎的本性顯現出來,要忍到把結婚戒指套在師丈的手上再爆發喔!」
「你在胡說什麼,自己犯了錯還敢狡辯!」舒隻笑罵著。她是什麼樣的人,相信許博創心里很清楚。
許博創斯文的微笑,他見過這群女學生,是舒隻班上的。
「老師,你們準備要去哪里蜜月旅行啊?」
「又在問一些有的沒的。」頂著烈陽,令人頭發昏、臉發燙,舒隻抬頭瞪一眼天空。
「哎喲!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哪有不好意思啊!」舒隻年紀輕,剛踏出校園就來這所私立名校教學,所以師生之間沒有代溝,三言兩語就打成一片。
「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害羞嘍!老師害羞嘍!」一群女學生圍著她起哄。
「我是熱!」抽出被男友握在掌中的手,舒隻雙手捧著臉蛋硬拗。
「我們找一家店坐下來再聊,順便吃午餐好不好?」看著她紅通通的臉,許博創溫柔的說。
「哇!謝謝師丈,師丈人好好哦!」
他們一行人到一家靠近全國最高學府的美式餐廳。
那非黑即白的室內設計,閣樓式的用餐環境,優雅中又夾帶一般大眾化的熱鬧,餐桌上、牆上擺掛著頗有年代的裝飾品,再加上帶有異國風味的美味佳肴,使顧客兼得賞心悅目之美及佳肴美食之味。
「老師,你們蜜月旅行究竟決定要去哪里?」學生們興奮的問。
「我們還沒決定。」舒隻看了看身旁的男友。
「因為想去的地方太多了!」許博創像是在向學生解釋,又像在取笑她拿不定主意。
「老師,你有沒有看過中山美穗演的情書?」
「沒看過。」因為電影預告給她不悅、不苟同的感受,喜歡就喜歡,哪有當時不知道,多年以後經人提點才明白的,感覺如此遲鈍麻痹,這樣的人物她很不欣賞。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師,那部電影拍攝地點是北海道小樽,風景好美,我覺得你可以和師丈手牽著手去賞雪。」
「我怕冷。」而且厚厚的雪衣穿在身上,行動多不方便,兩人縮著脖子,呵著手的度蜜月有什麼樂趣?
「哎!老師,你真沒情調。」提議的小女生噘著嘴道。
「咦,老師,你不是很喜歡徐志摩嗎?」又有學生鍥而下舍的提議。「你可以去徐志摩游過的康橋呀!」
「好主意!」舒隻贊嘆。
她想去看志摩看過的雨,想去撐志摩撐過的船,想去騎志摩騎過的單車,想去做志摩做過的夢……她夢想著在他最愛的康橋與他的靈魂相遇,捕捉他魂魄里引人謳歌的詩性。
「你也喜歡東坡,說想去他落腳的地方看看,瞧瞧是什麼樣的奇山異水激發一代文豪澎湃的文思,以致有流傳千古而不朽的文學巨作。」許博創沉穩的提醒她。
「嗯……」舒隻沉重的猶豫。
念奴嬌和前、後赤壁賦,令她也向往前去黃州赤壁懷古;東坡被貶至海南島三年,遇赦北歸途中所吟的詩句「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拜讀之際,她當下心底有一股熱烈的沖動,想一探海南島,想遭遇一段東坡一生最奇特、最有意思的時光!
「不要啦!老師,蘇東坡一生被貶來貶去,而且老是被貶到那種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蠻荒地方,怪可憐的,你干麼把自己的蜜月旅行搞得這麼顛沛流離?」
「你的學生很了解你。」許博創溫柔的凝視她。「你要是真的踏上東坡的旅程,你會一面贊嘆他非凡的文采,一面痛斥當時官場的黑暗與腐敗,涕淚縱橫的哀悼他乖舛的命運,這樣我一路上都會不得安寧。」
「你敢取笑我!」舒隻曲著手肘頂了他的胸膛一下。
「哇!還沒結婚就上演馭夫記!」他笑著撫揉痛處。
「師丈,有沒有誤上賊船的感覺?」
「趁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幾個女學生像早晨親切可愛的麻雀吱吱喳喳的笑鬧著。
「吵死了!」突然,一記冷峻的男聲自她們身後傳來。
舒隻轉過頭去,對上一道冷酷嫌惡的目光。
學生們頓時噤聲不語,震懾于男人的冷顏。
「抱歉!」許博創朝如冰一般的男人微微頷首。
「你道什麼歉啊!」舒隻白了未婚夫一眼,對眼前這名她在好友孫芸芸口中耳聞不少壞名聲的爛男人揚起下顎,「覺得吵的話,你可以滾啊!」由于倪照也算頗知名的公眾人物,舒隻自然一眼認出。
「你說什麼?」倪照冷冷的黑眸凝聚風暴。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敢這樣跟他說話!她、是、什、麼、東、西?!
「小隻,」這就是他未來的妻子,優雅卻也強悍!「說話別那麼沖。」許博創在女友耳旁小聲說。
「對這種人不需要客氣。」她從芸芸那里听來不少倪家老大跟老二的變態性格後,老早想當面狠狠教訓他們,叫他們別再這麼看不起女人。
「你對我很不滿意?」倪照俊美的臉孔除了冷,無半點表情。
「對!」豈止不滿意,她是積怨已久!
「老師,算了啦!」女學生伸手至桌底下拉拉她的裙擺。「他好凶哦……」
「小隻,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不要跟個陌生人一般見識,降低你的格調。」許博創拉拉她的手臂低語。
「任何人我都可以不和他們一般見識,就他……」舒隻特意揚高音量。「就他這個變態不可以!」
「我變態?」倪照听得一清二楚,俊臉罩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舒隻別過頭不理他,依他這種目中無人的自大沙豬性格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但她要嘔死他,讓他嘗嘗女人的厲害。
「你給我說清楚。」倪照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後,以鞋尖踢踢她座位的椅腳。
可舒隻徑自低頭舀食藍莓松糕,完全不搭理他。
「這位先生請你不要介意,很抱歉破壞你用餐的情緒,我代她向你道歉。」許博創帶著笑臉迎人,他並非生性懦弱,而是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虧就是佔便宜。
而且,他看人一向很準,眼前這個男人絕非泛泛之輩,依他全身上下的冷冽氣質,及舉手投足間的威儀,套句古代人說的話,此人非富即貴,不是一般尋常的老百姓。
「閉嘴!」倪照很不給面子的低斥。「我要听的是她的解釋。」
「這……」一瞬間,許博創被他眼里的肅然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