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什麼?」
「你不敢打我。」
「你可以試試。」翠玉的下巴朝廣場上的小孩頂了下,「瞧見那些孩子沒?你去打听,方圓百里,沒有任何一個小孩敢向我挑戰。」
慕天白了臉,「我要告訴我爺爺、女乃女乃。」
「他們出國了,不是嗎?」翠玉的笑容簡直像巫婆似的,「這個暑假,你可以決定快樂的過完它,或是生活得如同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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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不知死活的慕天,選擇了後者。
起初,他很勇敢的挑釁翠玉的管教模式,於是,罰站、罰跑廣場、罰抄寫文章、罰不許看卡通、沒收他的金剛戰士、面壁思過,舉凡一個小孩能被懲罰的項目,慕天統統嘗過了。
許多個夜晚,他祈禱父母趕快回來,他要離開這個人間煉獄,但不知是不是他以前作惡多端,不孝順父母的後果是,老天爺沒听到他的禱告,亭蘭和丈夫早在高雄與墾丁玩到樂不思蜀,說好暑假結束前再來接兒子。
於是慕天夜夜抱著棉被偷哭,好不容易睡著了,睡夢中都會因為夢見被翠玉懲罰而嚇得醒來。
如果只是懲罰也就算了,可怕的是,翠玉還會打人。
以前慕天見母親煮好飯菜,他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偷吃幾口再說,但在翠玉這兒,他的小手才伸出去,翠玉的竹條立刻擊上他的手背,屢試不爽。
後來跟附近的小孩玩熟了,大家知道他被父母托管在「虎姑婆」家,全都對慕天投以同情的眼神。
「算你倒楣,翠玉姨的女兒不在,她只好拿你開刀。」同年歲的小祺拍拍慕天的肩。
「她有女兒?」慕天訝異。
「對呀,我們都叫她‘女圭女圭’,長得很可愛,缺點是遺傳到翠玉姨的脾氣,動不動就會路見不平,跑出去跟人打架。」小祺搖搖頭,「如風在外頭打人,回家就被她媽打,我上次看電視,上面說這叫一報還一報。」
小祺的話听來不倫不類的,但慕天才不管這麼多,心下倒是突然有了領悟,原來這世上會打人的,不只翠玉姨一個,他得小心,以後長大追女朋友或娶老婆,切記不能找這種女生。
小祺像是看穿了慕天的想法,「其實,若不管如風的拳頭,她是附近所有女生里,最可愛的!」
「再可愛,會打人就沒用。」慕天只要想到翠玉的竹條,冷不防一陣微顫。
「那是你沒見過如風。」
「我見到她,肯定只會跑得更遠。」
小祺還想說什麼,但是,見慕天的雙眸寫滿恐懼,話就自動轉個彎。
「想開點,下星期你爸媽就回來了,不是嗎?」
「我真希望是明天。」
來到廣場上和其他小孩會面,大家分配好守備和投擲等工作,一場棒球賽於焉開打。
同一時刻,翠玉正和亭蘭通電話。
「下星期回來嗎?」翠玉笑問。
「對呀,讓慕天待你家這麼久,肯定添了你不少麻煩。」
「別說客氣話,只是個孩子,我還應付得來。」翠玉笑道︰「其實你兒子比我女兒還好帶,你兒子起先不听話,後來是愈教愈乖。我女兒相反,竹條都用上了,還是像頭沖動的小蠻牛,學不來淑女的模樣。」
「真的嗎?我兒子變乖了?沒親眼見到,我想都不敢想。」
「那就等你回來羅。」翠玉笑得開心極了。
「如果我兒子真變乖了,那我得帶什麼禮物回去,才能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別客氣了。我正在幫附近幾個鄰居帶孩子,腳邊有三個娃兒得照料,不跟你多說了。」
「OK,拜。」
翠玉笑著掛上電話,不經意透過玻璃窗望向廣場上的孩子們,發現他們竟玩起棒球了。
這廣場說大不大,平日要打打羽球或是踢足球倒是可以,但棒球的話,很容易打破附近人家的窗戶呀。
敖近的孩子都知道這規矩,該不是慕天慫恿他們吧?
不成不成,她得去阻止這群孩子。才這麼想,就見一顆棒球高速朝自已飛來,匆忙間,翠玉撲身護住腳邊三個不滿五歲的小女圭女圭。
玻璃窗被棒球擊碎了,碎片散落整個客廳,幾片尖銳的碎片嵌入翠玉的手臂和小腿。
三個娃兒嚇得放聲大哭,翠玉忍住疼痛,將孩子放到安全的地方,跟著,她拔去身上的玻璃碎片,簡單包扎了下,便拿起竹條沖出去。
後來的情景,教慕天往後數年中回想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膽戰心驚。
他和所有小孩不只被自家父母數落到無力,還被翠玉狠狠揍了一頓,個個哭得死去活來。
慘烈的程度,直到他跟著父母回到台北,仍不時作著惡夢。以前囂張跋扈的性子,也轉成斯文怕事,亭蘭至此知道他的弱點,動不動就以「不听話就把你送到翠玉姨那兒」來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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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營結束,小如風回家了。她從小祺那兒得知曾有一個比她大的男孩寄住在自己家,而且被她媽媽管得死死的。
「哈哈,沒種。」听完整個過程,如風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什麼沒種,你媽凶起來的樣子,你又不是沒領教過。」
「但是,我會妥協、會學乖,就是不會害怕呀。」如風嬌笑倩兮,才七歲就生得玲瓏剔透,迷倒附近所有小孩。
小祺望著如風的笑靨,著迷得忘了接話。
如風伸手大力拍拍小祺的背,差點把他拍到吐血。
「你說,那個男生後來怎麼樣了?」
「我記得他回台北那天,哭著求他爸媽不要再帶他來台南。」
「哭?天呀,男孩子怎麼可以哭呢?」如風哼了聲,「將來我找的男朋友,一定不找那種愛哭的。比女生虛弱的男人,實在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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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XXX年,趙如風二十三歲,和君慕天相戀三年,有相守一生的打算。
頭一次帶男友回家,如風並不緊張,反而慕天深怕自己表現欠佳,萬一被未來的丈母娘否決出局就糟了。
中午時分,慕天穿上最正式的西裝,開車載著女友南下。
四小時後,來到台南,依著如風的指示,慕天將車子開進似曾相識的小巷弄。
夕陽下,慕天一下車就望著旁邊的廣場發呆。
「奇怪,我好像來過這兒。」
「你不是說你從小在台北長大?」如風穿著可愛的及膝裙,手上還拿著一包女乃油乖乖,邊吃邊問。
「是呀,可是,我十一歲時,我爸媽帶我南下,將我托給一個凶巴巴的女人管教,整整一個暑假,我被整得死去活來。」
「真的?這麼慘呀。」如風伸手拍拍男友的肩,「放心吧,現在你有了我,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謝了。」慕天微笑,心想自己也不可能倒楣的遇上小時候的虎姑婆吧?
他的期望,在如風按了門鈴,翠玉開門的那一剎那宣告破滅。
這些年,翠玉保養得宜,外貌上並沒有改變太多,所以慕天立刻就認出她來,也因此,當場僵在那兒無法移動。
「媽,我回來了。」如風乖乖的打招呼,她是標準出外一條龍、回家一條蟲的代表,全天下就她媽治得了她。
咦?奇怪,身旁的人怎沒動靜?
如風先是以肘頂頂男友,跟著不解的抬頭望著他。
就見慕天頰旁已流下冷汗,整個人還微微發抖。
翠玉可沒認出慕天,「女兒,他是?」
「媽,這是我男朋友,他叫君慕天。」
「君慕天?那不正是亭蘭的兒子?」
「亭蘭姨?媽,那你早認識慕天了?」
「豈止認識,小時候我帶過他一個暑假,將他從小霸王變成謙謙君子,你亭蘭姨為此非常感謝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