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采凡驚呼。「呵,我娘也是這麼說耶,她還說我爹爹是個驢腦袋。」
多貼切的形容!衛勛風忍住笑。「那你呢?你怎麼想?」
「我希望爹爹多點時間陪我玩,別老是待在書房寫大字,或對著花跟月亮,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小采凡認真抱怨著。「而且每一句都是七個字的喔。」
衛勛風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不知道她爹听到這些話將作何感想,他那一首動人的詩篇,全被不解風情的小采凡貶得一文不值。
「不過,如果壞人真敢來欺負爹爹,采凡就打扁他們。」她舞動小拳頭,擺出戰斗的姿勢,女敕唇兒倔強地噘起。
她,君采凡,天生是個鮮活爽辣的小嬌娃!
這兩年來,看著她成長,不但個兒抽高了,就連那喜惡分明的個性也逐漸成形,在他的心中,她形象的建立遠比其他小毛頭來得快。
沒有人像她一樣,喜歡就說喜歡、討厭就說討厭,心口如一得讓人激賞也讓人嘆息,就像她喜歡他,每回到衛府總要他陪伴;她討厭欺負過她的衛函禧,偷偷地使壞,在他走過時伸出腿兒絆住,非要他摔個四腳朝天不可。
他喜歡她夠率真也夠直接的個性,最最喜歡的是那大快人心的「仇將仇報」!
「你握拳的方式有點問題。」他坐起身,掰開她的小手手,將拇指拉出來。「揍人的時候,記得別把拇指藏進拳頭里,不然會傷了自己的手,像這樣。」
他伸出拳頭作示範,一身逐漸長進的武功全是向衛府里深藏不露的花匠習來。
她努力學習他的手勢,對照的眼神格外認真。「要怎麼打壞人才打得痛?」
好問題!他莞爾一笑。
「一拳一拳接著打,要扎實也要快,別給壞人喘息的時間。」黝黑的大手包著白皙的小拳,引領她的動作,一拳推出、一拳縮入,交替不斷。
「我會了、我會了!」她高興地叫著,掙月兌他的手。「嘿、嘿,打扁你這個欺負爹爹的壞蛋,嘿、嘿,打扁你這個讓娘氣氣的渾球!」
他重新躺下來,拔根草放嘴里嚼,看看她打拳。
小采凡打得熟練了,索性連腳一起來,但她顯然不是手腳並用的材料,幾回差點把自己摔個半死,但是她沒氣餒,反爾越玩越瘋。
亮金色的陽光灑在她衣上,風兒輕輕拂過耳,牛角辮在腦後甩呀甩,兩頰笑得紅撲撲,小采凡幸福得像是全世界都繞著她旋轉。
他听娘說,她就是和他訂下女圭女圭親的小泵娘,以後將會是他的妻。
十二歲的年紀,感情是懵懂的,他沒想到愛不愛那麼縹緲的事,只知道見到她,唇角總會不自覺地揚起。
和她在一起,如沐春風。他喜歡這個帶給他歡顏的小女孩,真的——很喜歡。
☆☆☆
渺渺荒煙,一壞黃土。
「沒有想到短暫分別兩年,水意就死了。」君夫人站在墳前。低聲地說著。
荒地的冷風卷起了愁緒,她寒著臉兒,不敢相信衛府連捎都不肯捎個好友的死訊給她,她遲至水意都下葬了,才直奔墳地來見她最後一面。
「她始終悶悶不樂,大夫說是積郁成疾。」衛勛風語聲淡淡。「不過,她走的時候很安詳,沒有太多的痛苦。」
「我離開關京之後,肯定沒有人听她抱怨,什麼事都往心里藏,她才會積郁成疾。」君夫人終于忍不住地啜泣出聲。「她怎麼不會為自己爭取,就只知道忍讓?」
衛勛風退到一旁,知道她有話對長眠于此的娘說。
不遠處,一個小女孩歪著頭看他。
「采凡。」他喚著。
她的眼中,找不到與他相似的熟捻,也沒有如他一樣,有著潛藏在眸底的欣喜。
她沒應聲,光拿一雙烏溜大眼瞅著他。她忘記他了!
心里有著濃濃的失落,壓在心里沉甸甸地不舒服。但看到她可愛的模樣,衛勛風眉眼一掀,還是無奈地笑了。
對她的印象記得極深刻,她的笑臉常在他腦海中閃耀,尤其是在他不如意的時候。
那一年,君府撤離關京,小采凡一見到他送行的身影,就哇啦哇啦地哭起來,硬是拉著他衣擺,不讓他離開半步。
是他安撫了她的情緒,慢慢地把她哄到睡著,才抽身送別。
這一別,就是兩年未見。
當年那個抱著他哭的女圭女圭啊,長大了,眉兒、眼兒更靈俏,個于抽高了,兩條牛角辮也長了,就是沒長記性。
采凡偏著頭,看了半晌,才從他的笑容看出一點端倪。「勛、勛……」
「燻什麼?燻雞還是燻鴨?」他打趣。「你肚子餓啦?」
這觸動了她的記憶,采凡小臉一開,慢慢浮現往日的光彩。
「勛風哥哥?是勛風哥哥對吧?」她撲上來,咧開笑顏。「采凡好久沒見到你了。」
「都快把我忘了?」
她不會作假,老老實實地點頭承認。「對呀!我差點都把你忘光了。」
坦白無偽的回答有時可真叫人傷心。「搬到新的地方住,過得好嗎?」
她露出了大大的勝利笑容。「娘讓我去私塾念書,我成了孩子王嘍!要是有小朋友笑我們家破爛,我就打他們。」
她撂出拳頭,一臉果決。
「你又握錯方法了。」瞧著她的模樣,他知道,采凡喜惡分明的性格又更明顯了。「不是教過你,不可以把拇指塞進拳頭里嗎?」
她沒仔細听,許多話都在喉嚨里排隊,都是急著要說給他听的。
「勛風哥哥,你知道我大哥有多厲害嗎?」她喋喋不休,一股腦兒地跟他報備近況。「我听到他跟我娘說,要參加武狀元的考試,武狀元唉,打人肯定很疼的,他可厲害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臉崇拜的表情,懷疑如果要能讓她記著長長久久,他最好也在她心目中贏得一個偶像的賣座。
采凡仍不停歇地說著。「每天天還沒亮,大哥就起床練武嘍,我都會假裝要上茅房,然後偷偷跑去看,偷偷學他打拳。有一天不小心被大哥發現,他還好生氣……」
衛勛風看著她口沫橫飛的樣子,微笑,品味再見到她的幸福感受。
不禁想到,她的生活里,「勛風哥哥」已經離好遠。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時候?
再一個三年,或再一個五年,她還會記得他嗎?☆☆☆
再一個三年,或再一個五年,采凡還會記得他嗎?
再度分別三年後,衛勛風自己找答案來了。
簡樸的宅院門口,掛了塊刻著「君宅」的木牌,風塵僕僕的年輕男子在嬤嬤的帶領之下,進入花廳,啜飲熱茶。
經過多方打听,他終于找到要找的人。隨著家運起迭,這一家子遷移多次,終于在最近有了明顯的好轉。
「勛風?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君夫人在嬤嬤的通報之下,連忙奔走出來。
衛勛風放下熱茶,站起身。「打擾了。」
「發生什麼事嗎?」君夫人擔心地瞧著他,怕出事來著。
唐水意去世之後,她曾經私下問過衛勛風,要不要離開衛府。
衛家人天生爭權好斗,對外人如此,關起門來自家人也斗自家人。她是盤算,衛勛風既然從沒把這種無謂的爭端放進心里,干脆早點離開是非之地。不料,他卻拒絕。
「我離開了。」十七歲的衛勛風,已經是個英挺偉岸的男子漢。
「你離開衛府,是打算以後要在君家住下?」君夫人驚喜萬分。「好好好,你在我瞧得見的地方,我也安心,不然總把你惦記在心里,怕衛家容不得你。」
「不,您誤會了。」衛勛風笑得開懷。「我是來跟您告辭,我要出去闖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