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怎樣?說啊!」洶涌的女人淚潮無視于他的威風氣概,步步進逼。
他最後的結論很簡潔,也很有力——逃!
遠在千里之外,卻把伏虎寨搞得雞飛狗跳的羅裙兒,此時正站在一家酒樓前,睜著骨碌碌的大眼楮,瞪著里頭瞧。
老實說,打從一進入富陽城,她就相中這棟闊門闊戶的華麗建築。
「醉迷樓」,一听名兒就知道里面的酒一定很香,菜也一定很好吃。從雕工精密的門扇往內偷瞧,每個人都是一臉被伺候得很滿足的樣子。
裙兒是很想使出伏虎寨一貫的直悍作風,腳兒一踹就進門去。不過,人家門口好歹也掛了塊「等候帶位」的木牌,入境隨俗,她就勉強遵從一下。
只是,許久都不見同道中人上門來,肯定是因為招呼不周的關系。像她,都等了大半個時辰,連個招呼的人影也沒看見。這樣怠慢嬌客,生意怎麼可能會旺?
「再等一下哦。」她轉過頭,對拴在門邊的老馬說道。「等一下,就會有很豐盛的糧草吃了,相信我。」
隨著小主子勇闖天下的「多多」悲傷地噴了口氣,很難被眼前的情況說服。
這時,終于有人上門了。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地越過裙兒,徑自拍了拍門板。
「喂,兩位。」她老大不高興地糾正。「麻煩到後頭排個隊好嗎?」
他們一齊轉過頭來,表情詫異不已。
徹底攫住裙兒目光的,是那位勁瘦干練的男子,他有著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雖然帶著輕笑,但只要他願意,什麼話都不必說,一個淡瞟的眼神便能懾住人心。
然他偏偏只願勾著似笑非笑的嘲弄弧度,戲看人間。
無疑地,他出自顯赫之家,一身貴公子打扮只顯相得益彰,慵懶的姿態下,潛藏著蓄勢待發的力道,更讓人不敢小覷他分毫。
他是那種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興起還會撿塊石頭回去當紀念品的大將之材。
至于他身邊的小廝就不然啦。瞧他一臉緊張兮兮,便知他老是在杞人憂天。
「排隊?」劍眉斜飛入鬢,一邊挑著將信將疑的角度。「你在排隊?」
「對。」她應得理直氣又壯。
韓銳盟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吃得起醉迷樓的人少之又少,這里從來不排隊。」他甩開了象牙扇,慢條斯理地煽著。
良好的教養讓他優雅待人,但壞壞的本性卻總在無意間飄出幾許。
他玩味著眼前仰高了頭的小丫頭,不禁驚嘆——這是打哪兒來的小蝌蚪!蚌頭僅及他下顎,卻堅持揚首瞪他,頑固的性子表露無疑;她很瘦,罩著纓軀的衣衫雖然看得出是上好的緞子,卻髒得可以。
她讓他想到了落水的無辜小狽。老實說,他真的想伸手搔搔她的下巴,看她會不會舒服地呼嚕呼嚕叫。
「恭喜你遇上開天闢地的第一次。」裙兒朝他齜牙咧嘴的假笑,還不閃開!
「你想到醉迷樓用餐?」氣定神閑地扯出笑容,他開始生平第一次的搭訕。
「有什麼不可以嗎?」
他薄唇一抿,震動的胸膛逸出沉沉笑意。
「笑什麼笑?到這里來吃飯很好笑啊?」裙兒眼一瞪。
「爺,別惹事啊。」膽小的小信子扯住韓銳盟,被裙兒狂霸的氣勢嚇得發抖。
「不惹事。」他隨口安撫小信子兩句。「我只想告訴這只小蝌蚪,上回也有個小表跑來吃飯,後來他爹當場月兌下褲子典當,才把帳付清。」
「不勞你費心。」是她听錯還是怎麼著,他叫她小蝌蚪?那不是在暗諷她沒見過世面嗎?「家父有很多條褲子,全當了搞不好還買得下醉迷樓。」
真是個愛吹牛皮的小表!韓銳盟淡淡一笑,抿唇不語。
這時,醉迷樓里的小二有動靜了。
听那急促的足音直往門口來,裙兒很滿意,小二哥跑得都快打跌了,這家伙肯定發現自己怠慢了嬌客。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旋過身,不再搭理那搖著扇兒,故作風流的無聊男子。
誰知她才打直腰板,盈盈一立,他也前進了一大步,好死不死就擋在她跟前。
「哼!」她重重一哼,說什麼也要讓對方明白她的不悅,腳下不馬虎,又俐落地往前一跨。
只見他也作對似的傾上前,姿態瀟灑得很,嘴邊的一抹笑意像在嘲弄她。
可惡,她不可以讓他得逞。裙兒又上前一步……咦,他也一樣!裙兒卯起來推呀、擠呀,火爆得像顆小火球,但動作舒閑的韓銳盟卻總能輕易佔上風。
兩方各不相讓,終于擠到了門口——只差沒兩手兩腳一張臉,全都貼著門。
這時,小二正好趕到門口。
「客倌們,麻煩先讓一讓,你們擠在這里,小的開不了門啊!」
裙兒瞪了他一眼,大家稍稍微地退讓了一步。
門一打開,雕梁畫棟盡現眼前,裙兒一反急躁,沒一馬當先地沖上前去。
她還在等。
等什麼?
當然是等小二跟她道歉嘍。站在門口那麼久,讓人鞠躬哈腰一下也是應該的嘛。
「請請請,客倌,里面請。」
嗯,態度還算殷勤。
「對不起,小的只顧抹桌子,怠慢了您!」
繼續說、繼續說,這樣的道歉還不夠。
「為了陪罪,請客倌上二樓雅座,西側靠窗的位置賞景最佳,請您笑納。」
似乎差不多了,不過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搞定,休想就這樣打發她。
「店里正好來了一批剛收成的碧羅春,小的先吩咐人給您泡來嘗嘗。」
听說碧羅春茶香天下一絕,這種「微薄」的道歉,她可以勉強接受看看。
「請!」小二的手臂劃出歡迎光臨的弧度。
裙兒正要昂首闊步往前走去,冷不防被人從後頭撞了一下。
「哎喲!」冒冒失失,當場扣他五分。
正當裙兒要轉頭罵人時,小二哥倒先眉目不善地叫了起來。
「喂,你怎麼還在這里?」
裙兒雙手往腰間一插。「不是你口口聲聲要跟我道歉、要我上二樓雅座的嗎?」
「別開玩笑了!」小二深諳見高拜、見低踩的人生哲理。「我是在跟這位爺兒道歉。閃邊去,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裙兒雙眼瞪圓。
「可憐哪,連這四個字都听不懂。」小二憐憫又鄙夷,決定用更白話的說辭。「滾吧,小乞兒!」
「混蛋,你少看人不起!」裙兒氣得紅了臉。
在伏虎寨,她可是眾人捧在掌心里的寶呀!會算命的五當家叔叔說她面相極佳,一輩子財帛不虞,怎麼看也不像是窮鬼。
他居然叫她小乞兒?
看樣子,他是活得很不耐煩了!
正當裙兒想掏出懷里的金元寶,把小二砸得半死時,韓銳盟感興趣地開口了。
「醉迷樓里,沒有不讓小乞兒消費的限定吧?」到底這只小蝌蚪在拗些什麼,又有什麼後台能讓她使拗,他委實好奇。
「是沒有。」小二不情不願地承認。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誰都知道醉迷樓是高消費、高享受、高品位的高檔酒樓啊!日不進斗金、腰不纏萬貫,誰敢進來?
「既然沒有,讓這位小乞兒姑娘進去,又有何妨?」韓銳盟說著,一雙挑惹的帶笑眼眸又往裙兒溜去。「再說,就算乞兒也有出頭的一天,不該小看她。」
討厭,誰要你說項!心里雖然很不滿,但裙兒還是毫不客氣地先闖為快。
啞口無言的小二只好領著真正的貴客,韓銳盟,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