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不是普通大條的烙威搔搔後腦勺,總覺得獨自杵著是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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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在校門口遇見了歡晨。
「歡歡!」他沖過來打招呼,大而化之地忽略了她眼底的傷懷。「對了,昨天你……」
一提到「昨天」,歡晨小臉一黯,說什麼也不願讓那難堪再現。
「昨天的事算了,我們都別把它放在心上。」她搶道,堵住他的嘴。「學長,我們還會是一輩子的好哥兒們,對嗎?」她小心又慎重地尋求保證。
當不成他的情人,就當他的朋友,她的心願可以很小很小,以便容易實現。
「一輩子」的「好哥兒們」?烙威心頭不期然地一沉。
她不是要的告白嗎?怎麼這會兒又要和他當哥兒們?那他純純喜歡她的少男柔情怎麼辦?
悵然若失襲上心,使他忽略了歡晨語中的不對勁。他干笑著。哈哈,原來人家可不是要找他告白,歡歡只想當他一輩子的好哥兒們而已;告白是他自己平空想像的。哎呀,糗死人了,他也太會作白日夢了吧?
糗大與惆悵的感覺交會在心中。他們沉默地前進。春季的校園里,落英繽紛、如此美麗,但烙威卻有種直覺,像遺失了歡歡給的珍貴寶物,也像被下了緊箍咒。
這個緊箍咒,束縛了他對歡歡的真心真意及綺思遐想,竟掙月兌不得。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川流不息的車陣壅塞了南來北往的交通干道。
二十世紀末偏偏是個暖冬;即使到了十二月天,下了班的人們還是很喜歡在街上溜達;大城市的交通,鎮日都處在顛峰狀況下。
紀歡晨駕著銀白色的小型房車,卡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縴指不斷地輕扣方向盤,細致柳眉微微蹙起,水眸不時地瞥向時鐘方向,顯示了她隱藏的不耐。
「怎麼塞得這麼嚴重?」十分鐘只前進五百公尺,她什麼時候才到得了富宮粵菜廳?
「快快快、快快快!」口中念念有詞,她把飯局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算了,干脆先打通電話過去,告訴他們,她會晚點到吧。
柔荑才模上手機,莫札特悠揚的電子樂聲便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
「紀歡晨。」按下通話鈕之後,她自報姓名。「請問哪位?」
「是我們。」電話彼端,傳來紀氏夫婦慈愛的聲音。「女兒,你在哪里?」
她眉心一舒,口吻柔化成愛撒嬌的寧馨兒。「正卡在路中間,動彈不得。」
「在台灣,塞車是家常便飯,耐心點!」紀父朗朗笑著。「最近好嗎?」
橫越海洋、帶著海水堿澀味道的電話線,是他們溝通親情的工具。
紀家早在歡晨還是個小女圭女圭時,便移民至美國,事業重心也一並轉移。對紀家而言,「家」坐落在異邦;至于住在台灣的歡晨,才是遠游不歸的孩子。
「還好,跟往常一樣,沒有多大改變。」她的唇角彎出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無奈,這才想起太久沒問候父母,真是太不體貼親心了。「你們好嗎?」
「就是有千般好,」紀母意有所指地說著。「女兒也不在自己的身邊啊。」
歡晨臉色一僵,無奈與歉疚同時在心里擴大。
「老婆,你怎麼三言兩語就現出原形?你這樣,以後女兒接到咱們電話,都會把它當作債主躲掉喔。」紀父打趣地說著。
雖然語調輕松,歡晨還是听出了他們的思念。沉默半晌,她才輕聲說道︰「對不起。」父母在,不遠游,而她卻總是離他們遠遠的,只因為一個男人……
「只會說對不起,有用嗎?」紀母溫和地抱怨。「你是我們的女兒,可我們都快忘記你的模樣了,什麼時候才肯回來讓我們看一看你?」
「呃,這陣子,我還在忙……」一想到要推搪,她就頭皮發麻。
「忙?」在女兒的專情行事歷上,有哪天不忙?又有哪天離得開那個她心之所系的臭小子?「當初不是說好,只回台灣念三年高中?結果你大學畢業都兩年了,卻還沒有歸隊的打算。」早知道會沖不破情關,當初就不該讓她過去台灣,弄得現在還沒得到半子,女兒就形同掛失。唉!
「歡晨,雖然紀氏有你義兄主持大局,但也不能老是這樣,就讓他一個人去忙。」紀父以實際的考量點醒她。
本來還指望專攻財金的女兒,能和義子共同擔起紀氏企業的責任,哪知道她竟大材小用地窩在攝影工作室,這都是因為某人的緣故……唉!
「我……」歡晨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只能說那句老話。「對不起。」
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解釋起,只能以這句話帶過。讓她遲遲未歸的,是惆悵情事,但一直都處在混沌未明的情況,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口難言。
「執著不是壞事,但固執就未必是好事了。」紀母語重心長地說著,迂回繞彎地想要使她領悟。「很多事,都得端視緣分。」
雖然沒有點明主題,但線上三人都心里有數,只是有些話,真的不好開口。
他們夫婦倆原本也不能明白,女兒為何執意待在台灣。直到有一回前來探望她,見到她聲稱為「好哥兒們」的男人,這才知道絆住她腳步的,究竟是什麼。
他們了解愛。從女兒望著他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已動了真情。只是,那個男人還不定性,感情上簡直是個浪子。歡晨等他,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緣分哪……」歡晨無意識地低吟,她也知道,等待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比任何人更不能明白,她和他的牽扯為什麼會持續到今日?
不是早該斷了線嗎?不是在告白失敗之後,他們會漸行漸遠嗎?為什麼當初拒絕的他,還是時常若無其事地跟她聯絡,拖拖拉拉的也過了好幾年?
他勤快的聯絡,使她的情意斷不了根,反而從青澀的少女戀慕轉化為成熟的愛情,讓她更加離不開他身畔,即使只是以「好哥兒們」的身分存在也好。
「歡晨?」她良久的沉默,讓紀母有些擔心。
「我還在。」匆忙回神,她給了個哄人心安的答案。「我會有分寸的。」
如果有的話,她就不會執迷不悟至今了。紀父以總結的口吻說道︰「我要你知道,我們愛你,並且希望你承歡膝下,而不是追逐像風一樣的影子。」
斷線後,歡晨百感交集。她機械化地踩著油門,跟進小小的距離。
不到半分鐘,鈴聲再度響起,看著熟悉的來電人名,她已經無法熱情的招呼。
「歡歡,你動作好慢,你人在哪里?」吊兒郎當的嗓音在密閉空間里回蕩。
她悄然一嘆,可以從這充滿跳躍音符的嗓音中,想像聲音主人的模樣。他必然是一身勁裝,嘴角噙著讓她心痛的恣情笑意;他老是踏浪而來,乘風而去,誰都難以捉牢……既然如此,那她還能對他有什麼希冀?
「歡歡,怎麼不說話?收訊不良嗎?」他的背景音樂,是粵菜廳的吵雜人聲。
「我在。」她提不起精神地報出所在位置。
「大家都在等你開飯,快點過來喲。」他說道。在收線之前,神經比橋墩更粗壯的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細心叮嚀道︰「對了,在看到台電大樓時,要往「尾戒方向」轉彎,才到得了。記得,是「尾戒方向」!」
「知道了。」她瞥了瞥右手小指上的古銀尾戒,心頭登時發暖。
他和別人不同,雖然平時漫不經心、慵懶成性,但是一遇到要向她解釋「方向」的事,就格外仔細,簡直到了嗦嗦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