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言鎮也是個很少在課堂上露臉的自負家伙,兩個人之所以會惺惺相惜,是因為蹺課堂數太多,一並被宣到系辦去跟系主任「懇談」才搭上的。
照言鎮的說法,上大學就是找一個自己模索的方向,混到一張好看的文憑。書,他自己會念,而且念得嚇嚇叫;課,倒是可以免了,他還是多用點時間去賺錢,張羅學費、生活費及創業基金,誰有空陪學校那些LKK教授朗誦課文?
這話說得深得包季鳴的心。從言鎮充滿睿智光芒的眼中,他看得出他是真的有料,不是草包吹牛,當下兩人就結為莫逆。
H大盤據在山坡地上,校地很廣,除了建築物之外,到處都是值得尋幽訪勝的好地方。管理學院東側有一條小路,每到六月鳳凰花開的時候,朱紅色的花瓣鋪在地上,走在上面的滋味,就像踏著教堂的紅地毯,那種飄飄然的感覺真不是蓋的。
可惜現在不是夏天,考完今天的三個科目,寒假就開始了,踩在腳下的盡是干掉的落葉,脆裂的聲音有如心碎。
「這里真冷清。」包季鳴說道,雖然是上坡地段,他的每一步仍用力踩在枯葉上,像是賭氣發泄似的。
「冷清是相對于人的心境而言的。」言鎮一針見血。「你的心里寂寞,看到的世界就是冷清單調的;你的心情開朗,世界就是繽紛多彩的。」
他早就覺得奇怪了。包季鳴雖然每學期只有兩個星期出現在學校,但是人緣還不錯,除了在系上排名總是名列前茅,人又高又帥這些原因外,每次他一出現,總是會伴隨著小小的驚奇或大大的玩笑,讓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因此他會出現的日子,也是大家心跳怦怦等著下一秒驚奇的時候。
不過,這一回他們顯然失望了。
一直到繳完最後一科考卷的最後一刻,還是有人朝包季鳴瞟呀瞟,期待一眨眼他會從背包里拉出一只兔子,或是變出兩只白鴿什麼的……當時言鎮追了出去,只見包季鳴一個人站在走廊上等他,冬陽灑落在他的發上、肩上,就像與陽光共融在天地間,他眉宇間的落寞,是認識他以來未曾見過的。
「寒假有什麼打算?」包季鳴假裝沒听見他別有涵義的對答,問道。
「賺錢。」言鎮簡明扼要地說出「不二解」。
順著小徑爬到一定的坡度,包季鳴停下腳步轉過身,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H大,人小如蟻,大家忙得不可開交,學期結束了,不少學生忙著整理行囊回家過年。
言鎮站在他身邊。「他們真好,有家可回。」
「你不是也要回你姊姊那邊去?」略知他家庭情況的包季鳴接口。言鎮的父母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因車禍去世了,從此家不成家,靠兩姊弟相依為命苦撐著。
「不了,賺錢要緊。」听言鎮說話,三句不離錢,但他就是有種雍容的氣魄,雖然滿口錢錢錢,卻沒有一絲汲汲營營的猥瑣。「我在這邊找到一份不錯的短期工,跟我未來的理想相契合。」
「是什麼?」
「雜志社,我以後想搞經濟雜志。」
「如果以後你要創業,記得找我合伙,社長可以讓你做。」包季鳴認真地說。「你別開玩笑了。」也許言鎮的潛意識里也在等候包季鳴什麼時候會出其不意來個玩笑吧,所以把他的認真當說笑。「你一進家族企業,只要開口,起碼可以當個經理。」「問題是我不想啊!」當現成的經理、管現成的員工實在很無趣。
包季鳴旋過身,繼續往上爬,人煙稀少的小徑上開始出現其他的人影,朝著他們往下坡走。突然,他明天要去拆線的右手傷口抽了一下——「怎麼了,要不要我幫你拿東西?」言鎮關心地問。
「不用了,不用……」他的話倏然停止,沉默。
眼前正朝著他們走下來的那個女孩子毛衣花色好眼熟,他好像陪某人去買過……他眨眨眼,再看得更仔細一點。也許只是個幻影,他想。一路上和言鎮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他一直壓抑著避免多想,其實言鎮與某人之間有個相似之處,就是他們蹺課的目的都是不要命地打工……
別多想了,他拍拍額頭,正成功地把她逐出腦子之際,那個女孩子走著走著,低頭看路的臉揚了起來。
Theresa!
「季鳴。」言鎮發現他原本黯淡的瞳孔剎那間亮了起來。
包季鳴恍若未聞。他急切地想再多確定一點,畢竟她離他還有一段距離。Theresa感受到逼人的注視,周圍的氣氛驟然起了變化,壓力似乎節節高升,就像那晚在咖啡屋一樣。從以前到現在,能在她身邊造成這麼危險又引她投入的熱流,只有一個人——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不會那麼巧,但她還是警覺地四下望一望。
在那里!心髒差點從她胸口破膛而出,她用力捂住嘴,硬生生地壓下尖叫。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又浮了上來……他們談得不愉快,她想走,他阻擋,然後她用力往他的傷處一槌……她猛然站定,不敢再往下走;包季鳴跟另一個男生就站在那里望定了她,如果她走過他的身邊,他會怎麼做?
揪住她、質問她,或者……仁慈地放她走?
最後一種可能她連想都不敢想!
既然不能保證自己的運氣好不好,不如往回走吧,至少不會正面沖突,畢竟她是理虧的那一方。打定主意,還沒轉身,一聲急喘似的呼喚就從她身後傳過來。
「凌、采、瞳,停在那里不要動,等等我,老師有話交代我跟你說!」好像是班代的聲音。媽呀!她在心里暗叫一聲,班代干麼早不來、晚不來,偏選在這時候出現?如果她繼續在這里不動或者往回走,不就等于認了Theresa是凌采瞳?班代的聲音音頻遼闊,恐怕上至山頂、下至山腳的每個人都耳聞她的芳名了,她可不以為包季鳴會沒听見;可是如果她往下走,結局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怎麼辦?她只有往上或往下兩條選擇,總不能叫她往路邊的樹堆草叢跳吧?躲人也不是這種躲法。
她不自主地朝著包季鳴一覷,即使隔得那麼遠,她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唇際泛起興味的笑容,跟第一次見面一樣……
不對不對,她還杵在這邊亂想什麼?
不再多想,她埋著頭急急往下走。只要她速度夠快,也許班代吠一吠得不到回應,就懶得理她了;也許包季鳴剛好撲個空,讓她順利穿越死亡線,逃出生天;也許……「喂!凌采瞳,我不是叫你不要跑了嗎?」一只大掌搭上她的肩膀,差點把她梗在喉嚨的心髒拍出來。追得氣喘吁吁的班代拉住她,話鋒突然一轉,越過她的頭頂,不知在對她面前的誰熱情地打招呼。「啊,學長,好久不見。」
班代口中的「學長」不會剛好是包季鳴吧?她拒絕相信這恐怖的可能性。她慢慢地把頭抬起來面對現實,自己可能、也許、大概已經沖過包季鳴那一關,對吧?
就在正前方的促狹笑容否決她的最後一線希望,那一張壞得不得了、壞得讓人想捶扁揍扁的俊臉正笑得春風得意!
凌采瞳不敢相信她的壞運氣,她忙轉頭左看右看,這條小徑上就只有他們三方人馬︰她、包季鳴與他的朋友,還有看著包季鳴一臉恭敬崇拜的班代。
夾在高頭大馬的三個男生中間,她想逃也逃不掉了。凌采瞳垂頭喪氣,只敢偷看包季鳴有什麼反應,一邊在心里哀叫︰神啊!您為什麼不多給我一點好運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