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安的頭發一向是綁起來的,這三個星期他們幾乎天天見面,其中有一半的時間她是穿著白色的T恤或者襯衫。
紀東佑覺得自己快炸裂了。
第二度。
第一次因為她跟朱盛茉相似而驚訝,這一次因為她跟小黑炭相似而驚訝——沈妍安,你為什麼跟我生命中重要的過客們都那樣像?
慢著,如果她真的就是那個濱海夏令營的女孩,那不就代表時序錯亂了……
他一直覺得是沈妍安像朱盛茉,但是沈妍安更早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記憶如萬馬奔騰般的涌現。
她在試膽大會時掉落的鞋子還在他那里,他記得有帶回來,當時想著再問問主辦單位Cinderella的地址,想給她寄過去。她很喜歡那雙鞋子……
妍安已經跟茉茉玩開了。
兩人在兒童池,她推著黃色小鴨,茉茉笑得很開心,看到他,小胖手對他拼命揮,「爸爸,來,一起玩。」
男人在水池邊稍微活動一下手腳,也走下兒童池。
茉茉很盡責的立刻往他身上潑水。
紀東佑看著妍安的側臉,又想起記憶中跟小黑炭好多次在黃昏的時候,兩人坐在沙灘講話,夕陽總是映得她臉上一片燦然。
她的額線,鼻子……男人內心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
「對了。」男人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我覺得老是喊你沈小姐實在很生疏,你朋友都怎麼稱呼你?」
「妍安啊。」女人一臉奇怪,「你不是听過我表姐喊好幾次了。」
「跟外國旅行社洽談的時候呢?」
「Cinderella。」
男人覺得心跳都快了。真是她——隔了這麼久,隔了這麼遠,那個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又站在他面前?
妍安渾然不覺自己投下了多厲害的深水炸彈,自顧自的說﹕「我問過我娘,為什麼取了跟灰姑娘一樣的名字,我娘的答案居然是,因為落難千金後來跟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家還很有錢的時候,她就給我取了一個落難千金的名字,真是烏鴉嘴。」
那天,紀東佑把兩位小姐送回住處後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打電話給陽明山的管家,讓他最近找時間把他放置高中時期物品的紙箱子送到市區住處。
避家很快的復命,隔天當他回家後,兩只箱子已經放在客廳里。
男人找出寫著「夏天」的那個箱子,毫不猶豫的拆開封膠——四個模型,一雙喬登限量鞋,還有……灰姑娘的夾腳拖。
透明軟材質,上面結著一串草莓。
小黑炭跟其他女生一樣,都帶了好幾雙鞋子,可是她踩來踩去就是這雙,原因也很簡單,這雙水晶鞋上的草莓綴飾是爸爸特地為她訂做的,上面還有名字的縮寫,獨一無二的一雙。
箱子里還有一張夏令營的團體照。
男人幾乎要忘記有這張照片了,畢業證書的尺寸,二十個人,每個人的臉孔都清清楚楚。
他不記得小黑炭的長相,可是,他在第一排看到了沈妍安,綁著馬尾,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
那是第一天到營地時拍的,大家都還很白,五官清楚。
他自己則在第二排。
紀東佑的感覺有些微妙——以前,他以為只要跟夏令營聯絡,就可以拿到Cinderella的聯絡方式,後來主辦單位回復他說,因為學員家中的經濟狀況都非常好,監于安全問題,有嚴格的隱私保密條款,也就是說,他們不能透露任何事情。
他喜歡跟Cinderella一起共度的時光,但也還不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努力過,既然沒辦法也就死心了。
隨著時間過去,他慢慢忘記這件事情。
後來沈妍安出現時,他曾經有過那麼一瞬間,因為相似的說話方式想起了那個在午夜掉了鞋子的少女。
想不起五官,但記得相處的感覺。
好奇怪,繞了這麼一大圈……
翻著翻著,男人又有意外發現——陶杯。
那是夏令營的藝術課程,雖然是第一次捏陶,但學了美術課程十幾年的基本功讓他的作品明顯比別人好,因而得到漂亮的分數……
對了,小黑炭捏了一個老虎,很丑很不像,可這群學員身嬌肉貴,絕對不能打擊他們的自信心,于是就見那位對中國文化頗有了解的外語老師微笑說﹕「很好,很好,Cinderella是武松再世。」
當時的他有一種想問老師「你知道武松是干什麼的嗎?是宋朝有名的通緝犯」的沖動,但轉身一看,仙度瑞拉一臉得意。
那個陶杯……他第一天去看女兒時,喝咖啡用的老虎杯……
第7章(2)
沈妍安在廚房,一本正經的解釋杯子的由來﹕原本想送給當年的小初戀,但沒送出去。
好多好多年前,小黑炭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楮說﹕「期末的時候,我們交換杯子好不好?」
男人心中好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不足以形容。
驚愕,柔軟。
小黑炭不是初戀,但是,那是他第一次有想見一個女孩子的感覺。
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的胡言亂語總是會讓他發笑。
在那個幾乎每個女生都想展示自己多嬌貴的夏令營,只有她很不嬌貴的跟海浪拼了。
男人想起她沖浪時的站姿,張著雙臂,弓著身體,像蓄勢待發的大貓,優雅的展顯她極佳的平衡感,當然,從浪頭跌下來時不滿的樣子也很有趣。
上了岸,把慣用的短板往沙地一插,一臉流氓的說﹕「區區一個七尺浪也敢把我顛下來,好,等我換競速板,讓你知道人類的厲害。」
教練就會趕忙糾正她,「Cinderella,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類是很渺小的,我們要以敬畏的心與大自然共處。」
還有試膽大會那天,他說教練化妝得很差,根本不可怕,她怎麼嚇成那個樣子。
小黑炭嘆了一口氣,伸手到背後撈了一下,「你看。」
他楞了一會,狂笑。
是藥箬條。
藥箬條原本只是用來制造「有什麼東西突然掉下來」的恐怖感,可沒想到這麼巧,丟向她的藥箬條滑進領口,黏膩,濕軟……的確很惡心。
小黑炭很固的說﹕「我以為是蟲子,所以想趕快沖過終點,等我想起可能是藥箱時,尖叫已經停不下來了。」
就這樣,紀東佑想起那年夏天越來越多的事情。
她的鼻子沾到烤肉醬,喝著蘇打水時說好想念台灣的養樂多,草莓淋煉乳超好吃,白櫻桃的味道天下無雙……
妍安打怪到一半,「鬼哭狼嚎」的手機來電又響起,她連忙關掉音效,把狀態改成「Boss來電」。
「喂。」
「又在玩游戲?」
「……嗯。」奇怪,他是怎麼知道的?她明明就把音效關掉了啊?
男人清了清喉嚨,「晚上……」五秒沉默。
妍安傻眼。然後呢?
這是哪門子對話?她覺得紀東佑最近有點奇怪——雖然說他本來就很奇怪,但現在更怪了,就像他一直對她每天喝養樂多這個習慣很不以為然,但昨天晚上居然給她帶了一打過來。
有時候好像在暗爽什麼,但有時候又顯得心事重重,有時候會在發呆時露出一點點笑意,回過神又假裝鎮定。
等了超過一分鐘,紀東佑終于又發出聲音,「晚上稍微打扮一下,帶茉茉出來吃飯。」
「不是那種名門宴會吧?」
「餐廳,就我們三個。」
「了解,你過來接我們,還是我們去紀氏會合?」
「我會過去。」
就這樣,于是等茉茉午睡醒來,妍安就開始跟她玩打扮游戲;一套套的試穿衣服,照照鏡子,月兌下來丟到床上,再拿一件衣服出來穿,小家伙果然很愛這種游戲,在床上蹦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