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賈言語謙和,上官武玥倒放下幾分心——江南歷來富庶,不但是天下糧倉,也多產絲棉蔬果,人人溫飽,商人往來之頻繁,更冠天下。
江南多富商,因此朝庭官員往來南北,總在此盤桓數日。
能結交成朋友,自然有好無壞,最怕的就是一到江南把自己當皇帝,往往鬧得借宿的府中沒得安寧。
張賈為人有禮,已經讓一群人落下心中的大石。
「張公子旅途勞累,請到府上小歇。」
「上官公子客氣。」
兩頂青帳四人轎子平穩的朝江南絲湖莊前進。
莊子里自然早準備好。
客住小院不但都打掃干淨,花開也打扮妥當,在大堂迎接。
「這是內人何氏。」上官武玥給兩人做介紹,「這位是六王爺府上的張賈公子。」花開斂一袖一揖,「張公子一路辛苦。」
抬起頭,卻見張賈神色微妙,「不知上官夫人是哪家千金?」
「內人出身何家繡坊。」
張賈微一蹙眉,然後慢慢笑了,「何家繡坊,難怪。」
「張公子可是想到什麼?」不知怎麼的,張賈一路有禮,但這笑容卻讓上官武玥覺得不太舒服。
這是小娘子第一次以上官少夫人的名義迎接來客,他可不希望來者研究似的盯著自己的妻子看,然後一臉納悶又一臉恍然大悟,好像知道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來京城之前,听過一個朋友說起,原想把自己的二小姐許給上官公子,可惜婚事沒成,當時在想,不知道絲湖莊娶的是哪家媳婦,今日才知道原來是何家繡坊,那就難怪了,何家繡法之精,名動京城,要嫁入江南絲湖莊,還有比何家更門當戶對的嗎?」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上官武玥大概也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誰,泰半是做米糧生意的沈氏。
沈氏是家大業大,名下有良田千畝,年年豐收,個性有些跋扈。
上官武玥見過他幾次,只覺得同桌吃飯都不容易,何況當上親家,只怕沒完沒了,剛好當時女乃女乃有些不適,因此借口婉拒,只是沒想到兩家沒成的親事會鬧得京城都知道。
「既然是何家千金,不知能否冒昧請夫人幫個忙。」
花開微有忐忑,求助的看了上官武玥一眼,見他點了頭,才敢回覆,「張公子請說。」
張賈從懷中取出一個破舊的荷包,看起來年代久遠,不但圖案不明顯,連絲線都月兌落大半,陳舊已極。
花開微覺奇怪,這麼髒這麼舊的荷包,還留著做什麼?
「這是我已故的母親在我小時候給我縫的,十余年從不曾離身,不過這荷包已經太久了,連京城的師傅都沒把握能修補好,何家繡工天下有名,敢請夫人替我看看,能否修補回來。」
原來是這樣。
是孝子呢。
花開不敢怠慢,連忙接過,仔細看了一下,當初由于縫線跟繡工都不夠細,所以殘舊得厲害,但如果用何家特殊的雙繞,應該可以恢復個九成左右吧。
「張公子放心,雖然無法完全如新,不過八九成倒不成問題。」
「謝過夫人。」說完,又轉向上官武玥,「從京城到江南,一路舟車勞頓,還有勞公子安排個房間歇息一下。」
避家永伯很快上來,領了張賈為首的幾個人去客房別院。
里面自然丫頭小子都早隨侍在那里等著吩咐。
張賈要下人準備熱水沐浴,幾個小子抬水進來時,張賈先是跟他們閑話家常,後來假裝不經意問起岳家問題。
那小子也不明白,只據實說,少爺跟岳家沒什麼往來,何家對這女兒似乎也不是很關心,少夫人生了兒子,卻沒來看看她。
那小子後來又說,真不明白,少夫人人這麼好,怎麼岳家老爺夫人卻不太喜歡她。
那幾個給他搬熱水的小子離開後,張賈又叫了自己的親信,細細吩咐後,讓他們出府打听。
稍晚回報說,何家千金今年應該十九。
十九,但那大堂上的上官少夫人,怎麼看都只有十六、七。
張賈其實見過何芍藥。
何芍藥當時雖然才十一、二歲,不過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眉目如畫,幾是沉魚落雁之貌,當時他還跟何大方說,待芍藥長大,送她入宮選秀女,憑她那等人才,封上個妃子絕不成問題。
不過何家夫婦卻不太願意。
他們就一個獨女,愛逾性命,一旦入宮,勢必面對上百女人的斗爭,皇上的愛又不是很長久,比起受寵三年後當個冷宮妃子,每日面對燭火獨守空閨,他們寧可將女兒嫁給一般商賈,身為正妻,至少不會被太過虧待。
當時他還笑說,真替萬歲爺可惜了,無緣這麼一個美人。
而今日見到的何家千金,相貌雖然清秀討喜,但絕非何芍藥那等驚人美貌。
再者他記得,何芍藥是不會刺繡的。
何家千金有眼疾,無法辨紅綠,別說補繡,即使幫她配好顏色,她也無法隨著圖樣換線。
今日廳堂上的上官夫人,卻明顯對刺繡很拿手。
而那上官夫人圓圓的雙眼跟小小的嘴巴,想來,倒是跟當初何小姐的貼身丫頭很像。
不管樣貌、年齡都比較符合。
罷才派出去打听的人回來說,小姐出嫁後,老爺把那個貼身丫頭的賣身契還給她,還給了一些錢,讓她回鄉了。
這倒聰明,一句回鄉,簡單解決了人不見的問題。
只不過既然定親,想必是對彼此滿意的,何大方何以會讓個丫頭代嫁,真小姐又去了哪里?
又听說上官少爺娶妻後,很快生了兒子,府中並無其他侍妾,可見這丫頭也頗得丈夫喜愛,但丫頭畢竟是丫頭,總不可能毫無破綻,上官武玥那等精明的生意人,又怎麼一點知覺都沒有?
怎麼想這事都透著古怪。
這本不關他的事,只不過離京前,父親殷殷交代,已故的上官老爺不但是他朋友,在年少落難時,也曾贈銀相助,算來也是對張家有恩。
既然是恩人,他就沒法對這件事情等閑視之。
婚配千金,卻娶來丫頭,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何況這親事一看就是為了生意著想——何府盡可用便宜的價格買入上官家的生絲,但將來卻未必會把繡坊的生意交給這個「女婿」,上官府怎麼看都是吃虧。
總得弄清楚原因,他才能不愧對父親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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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手巧,沒兩日便將那荷包補好,命人送去張賈小住的別院,沒想到下人來覆,請少夫人到鯉魚塘,張賈想親自謝她。
她內心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因為張賈這次是帶著太妃口諭來的,自然非比尋常,不宜得罪。
細想過後很快更衣,帶著小冬小夏便出了小院。
張賈早已經在鯉魚塘邊等著。
見到她來,對她一揖,「謝過夫人。」
「張公子客氣。」
「夫人請坐。」
花開眼見亭子里燒了水在煮茶,而且連軟墊都放好了,儼然是要談話的陣伏,也不好就此離開,只好入座。
張賈親自給她倒了茶,「因為我生肖屬虎,于是母親給我繡了這個虎,希望保我平安,這小老虎已經多年不見,多虧夫人巧手,讓我重見。」
「舉手之勞,公子毋須掛懷。」
「夫人是舉手之勞,我卻是銘感五內。」
花開微微一笑——銘感五內……是什麼意思呀?
雖然她進府後有一直在讀書,但孕中身體倦怠,產後又每天只想跟兒子玩,已經很久沒去上女先生的課了。
偏偏這張公子一副京城官腔,動不動就說文話,她又不能說——哎,其實我不太懂,可否說直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