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微有不滿,但對著她的笑臉,似乎又無法發作。
她顯然也深知這點,因為她面對他的笑臉更甜了。
正預備接下糖果,茶水間又被打開。
小薇拿著周芷安專用的杯子進來,看到雅淳也在,咦了一聲,「妳怎麼來了?」語氣听起來似乎很高興。
「有點事。」
「辦完了嗎?」
雅淳看了展易一眼,「還沒。」
小薇立即出現失望的神色。「我剛拿到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只有今天晚上可以用,原本還想找妳一起去說。」
「找其它人嘛!電視台同事這麼多,總不可能人人趕著回家。」
「可是我只想看電影。」想想,大概是發現自己講得潦草,接著補上,「如果約別人,通常還會有第二攤,我不習慣那麼晚回家。」
「那簡單。」雅淳一笑。「就說要回家喂貓。」
「可是我沒養貓啊。」
「阿呆,又不是真叫妳養,裝做有就好了,回家喂貓天經地義,總比什麼累了、有事、肚子痛好用多了,那些理由只能用個兩、三次就不行,可是喂貓可以用上個七、八年,方便得很。」
小薇一想,也是,馬上笑了出來,「雅淳妳真的好聰明。」
「我不聰明,我是心機重。」雅淳朝展易一笑。「對吧!」
他不講話,算是默認。
猜對了,但她臉上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模樣。
男生只會覺得這樣的女生城府深,可是從來不去想為什麼女生要這麼做,一個想玩、一個想回家,在這種情況下,想回家的那個一定會被說成掃興,為了不掃興,要不勉強相陪、要不就另找理由。
雅淳又看了展易一眼,他這輩子大概沒有被人硬拉續攤過吧,所以他不了解那種痛苦,所以才能那樣的理所當然。
找理由有什麼不好,一來可月兌身,二來也不用傷和氣,對大家都好。
「妳真的很不像二十六歲。」
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雅淳只是一笑。「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當小白兔會被欺負,只好當只母老虎。」
「寧可欺負人,也不讓人欺負?」
「沒錯,我們的環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雖然這樣講有點可怕,但事實就是這樣,你好欺負,別人就欺負你,你要凶一點,別人自然不敢來招惹,與其可憐兮兮站在弱處,我會努力站上至高點。」
相對于她漸起的情緒,他顯得十分平靜。
林澄薇嗅出不尋常的氣息,想走,但咖啡還沒好,周芷安下了主播台如果沒看到現煮咖啡,她免不了又要被罵,所以只好耐心等。
原本有說有笑的空間只剩下咖啡壺的噗噗聲。
「站在上風處,然後呢?」
「我安心哪。」雅淳語氣中的火氣逐漸冒出。「踩別人總比被別人踩來得好吧?」
「我不知道原來妳是曹操教派信眾。」
曹操教派?
雅淳微一怔,知道展易說的是「寧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彎彎的眉毛從眉心聚攏,小臉上一片不高興。「你不必用話激我,我是什麼樣的人根本不關你的事,覺得我不夠純真可愛、覺得我可怕的話,就離我遠一點,別忘了我們的來往從來不是我主動。」
展易似笑非笑。「妳忘了剛剛是誰救妳出導播室的?難道那要算在我頭上?」
她臉微紅。「我又沒開口。」
這女人--死鴨子嘴硬。
沒開口是沒開口,但當時那種情形,會開口才奇怪。
原本似乎一觸即發的空氣,因為臉上的紅暈而緩和下來,大概同時意識到旁邊還有人,不約而同的,一個停止試探、一個停止攻擊。
見兩人平息下來,小薇松了口氣。
「我要走了!」雅淳說。
「周芷安還要播十五分鐘,妳要看探的話還有時間。」
雅淳白了展易一眼。可惡!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對她主動,但又毫不掩飾對她某些行為的不以為然,簡直矛盾。
懶得理他。
「小薇,我走啦。」
至于另外一個人--算了。
拉開茶水間的門,雅淳徑自朝外面走去。
小薇並不知道展易與雅淳有聯絡,在她的想法里,雅淳是她的朋友,所以自己得講一些什麼才行--不過這種情形下,講什麼都怪,想了一下,才吶吶的開口。
「你不要怪雅淳,她……她不是故意這樣子的。」
展易一笑。「我怎麼看她都是故意的。」
筆意挑釁、故意激惹、故意曲解別人、故意惹人生氣--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女生。
應該是要討厭的,不過卻沒有辦法。
他始終記得她半醉後的模樣,沒了世故,有的是小女生般的天真及有點好笑的認真,不知道為什麼,他相信那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現實才是偽裝。
他口中的「故意」是明了,不過小薇並不懂他的意思,想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開了口,「不是啦,因為雅淳壓力很大,所以才會那樣,又加上沒有安全感,人家說沒安全感的人會像刺蝟……」
雖然是顛三倒四又詞不達意,不過展易還是听出端倪,「她為什麼會沒有安全感?」
小薇啊的一聲,臉上是一片說出秘密的糟糕神情。
「展易你--」
「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
「不過……」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舉起三只手指,童軍式的說︰「我發誓。」
小薇想了一下,搖頭。「不行,雅淳不會想讓別人知道,哎,你不要這樣,就算是記者,也不用每件事情都查清楚啊……」
展易面對這個兩光公主,有點啼笑皆非,他的表情跟語氣有那麼職業嗎?職業到她听不出來?
「我不是以記者的身分問的。」
還不懂?
展易無奈,只好說白。「我是以一個異性的角度問的。」
足足過了五秒,小薇才反應過來。「你你你……」
一把撥下她指著他的食指。「可以說了吧!」
「嗯……」
嗯是嗯了,不過林澄薇還是想了一下,感覺似乎頗為掙扎,最後終于下定決心,「你听過後,心里明白就好,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展易點頭。
「雅淳的爸爸在小時候就跑掉了,媽媽帶著她又嫁了一次,新爸爸家里也有兩個孩子,那……那你懂吧?她家境雖然富裕,不過其實日子另外有難過的地方,那兩個姊姊會欺負她。」
展易臉色一凝,他從來沒想到是童年創傷。
因為幼時被欺負的狠,所以長大後才會想盡辦法往上爬,有時候像沒長大,有時候卻又謀算過頭。
「原本也都是忍,後來……我們六年級的時候,她媽媽生病,病了很久之後還是走掉了,繼父雖然對她還是不錯,不過,那兩個繼姊就是會捉弄她……雅淳那時真的很可憐,沒地方去,就只能忍。」
「其它的親戚呢?」
「我沒听她提過親生父親那邊的親戚,媽媽那邊有一個阿姨,但是阿姨已經結婚了,生活勉強維持,根本不可能收養她,所以……其實我後來想想,真的很佩服她可以咬牙忍耐到念完書,如果是我,大概寧願去收容處睡吧,那里沒人欺負,不過也沒人付學費。」
展易點點頭,終于明了。
小六經母喪,後來又過著那麼奇怪的生活,會性格扭曲也就不奇怪了,一定是從前被欺負的太厲害,所以才會說絕不當小白兔那類的話。
認識以來,她就好像刺蝟似的,張牙舞爪的保護自己,他覺得她大多數的時候莫名其妙得可以,但卻從來不曾想過,那是最微弱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