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讓她們跑上跑下發泄體力的樓梯,客廳與飯廳中間的木頭柱子上,有她跟鈴蘭的身高刻痕,她房間的角落放著幾張沒拆的CD--那時家里還是听錄音帶的音響,但她總覺得遲早會添置CD音響,因此先買也沒關系。
放學回到家,洗好、疊好的衣服會放在床鋪上。
松松軟軟的,有太陽的味道。
晚餐的時候,廚房會傳出飯菜香……
「姊夫?我啦,薔薇剛剛醒了,嗯,看起來還好,精神不錯……啊?沒有、沒有,體溫很穩定,護士九點多的時候才來量過,好。」鈴蘭將手機往她的方向一遍,「姊夫要跟妳講話。」
接過電話,那頭,立即傳來裴仲棋的聲音。
「現在感覺怎麼樣?」
「嗯,還好,愛麗絲呢?」
「昨晚在醫院躺得不舒眼,還在睡,如果中午還沒醒,我再叫她起來,妳不用擔心,好好休息吧。」
他的聲音好溫和,薔薇突然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
如果不是曝曬在太陽下,巴黎的夏天其實沒那麼熱。
她的胡涂跟他的及時伸出援手成了愛情的起端,那天,蒙馬特的風好涼,整個巴黎市區都在他們腳下。
在廣場畫家市集考慮要不要請人畫畫,那里的咖啡有點普通,但他們還是喝得很高興。
就在那里,他們交換了很多事情。
她始終記得他的聲音,好溫柔,好好听。
「咖啡店里我已經幫妳調好班,也跟主治醫師說了,他會替妳安排這一次的健康檢查,等孩子醒來,我再帶她過去。」
「嗯……謝謝。」
幣斷了電話,迎上的是鈴蘭略帶責備的眼神,薔薇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下意識的就開口道歉,「對不起。」
「妳也知道對不起?我們真的很擔心妳耶。」
好好一個人,就這樣突然不見了。
如果薔薇從小獨立又堅強也就罷了,但問題是她一向依賴成性,一旦落單,就什麼都不行,要他們怎麼可能不掛念?
「對不起。」
「不要再對不起了啦。」鈴蘭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肚子餓不餓?我過來的時候有買東西。」
薔薇搖搖頭,她不餓,什麼都吃不下。
她突然好想爸爸媽媽--就像她昨天晚上瘋狂的找尋愛麗絲一樣,那時,他們也一定心力交瘁的在找她吧?!
她比愛麗絲更不乖,明明知道回家的路卻不肯轉身……
「哎,妳不要哭啦,我又沒罵妳。」
接過鈴蘭遞過來的面紙,她止不住不斷涌出的眼淚,「爸爸媽媽……他們……是不是很生氣?又氣又擔心?」
「廢話,老爸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媽媽總是在哭,姊夫前幾次來,都被爸爸拿著掃把趕出去,我懷疑,如果老爸還有力氣,會把他口中那個『把我女兒弄不見的畜生』大打一頓。」鈴蘭笑了笑,「可是啊,可能真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後來反過來都是姊夫在安慰爸媽說,妳一定會回來。」
想哭,但是情緒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在這個時候,她不再是那個堅強的媽媽,只是一個有點慌的女兒。
她的逃避現實帶給家人多大的痛苦?她是要讓裴仲棋痛苦沒錯,只是沒想到,連帶一向疼愛她的爸媽也一起難受。
「那妳怎麼會來這里?」
「早上接到電話的。愛麗絲在椅子上睡得不舒服,姊夫原本是要我來帶小朋友,沒想到妳女兒堅持要跟他在一起,沒辦法,只好變成他帶孩子回家睡,我留下來等妳醒。」
鈴蘭頓了頓,「老實說,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他只是貪妳長得可愛、個性听話,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幾乎都是他在照顧爸媽,我並不是說物質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這點讓我很感動,也很感謝。」
「精神……上?」
「嗯,就是讓爸媽覺得有人在關心,會去看他們,注意他們的生活需要,媽媽覺得身體酸痛,他就買了按摩椅,老爸身體不舒服,他會要秘書安排醫師,然後找時間陪爸爸一起去,連回診的日子都會記得,那些動力絕對不會只是愧疚,我想,他是真的喜歡妳某些地方,雖然我並不太明白那是什麼。」
薔薇眼眶一紅,他干麼那麼笨啊。
她都已經離開了不是嗎?!何必又要替她做什麼,不管是爸媽還是妹妹,那根本已經不是他的責任了。
做了那麼多,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
「對了,順便告訴妳,當時他沒日沒夜的工作,是希望能在結婚紀念日當天替妳完成在巴黎買房子的夢想。」
她閉上眼楮,沒錯,那是她的夢想。
她一直希望在小街巷中有一層自己的公寓,夏天當巴黎人都紛紛到外地度假的時候,她就到那里悠閑度日。
然後,樓下最好就是花店,這麼一來,只要打開窗戶,就可以聞到百花的香味,淡淡的從風中飄來……
左手拿著在樓下買的花束,右手牽著小愛麗絲,裴仲棋輕叩門板後,推開了薔薇暫住的病房。
門一打開,愛麗絲立即掙月兌,朝床撲了過去,「媽咪、媽咪。」
听到女兒的聲音,薔薇原本有點倦意的眼神突然有了亮度,坐了起來,握住女兒的小手,「有沒有听話?」
「有。」
「有乖乖的?」
「嗯。」小女生用力的點了點頭,「愛麗絲很乖很乖喔。」
裴仲棋走了過來,將愛麗絲抱上床,方便她們擁抱。
鈴蘭拍拍他,「我要去接兒子,交給你啦。」
「謝謝。」
「我才要謝謝呢,我這個月兌線姊姊。」說完,她朝里面拉開嗓子,「薔薇,我先走了,晚一點再過來。」
病房里,剩下三個人。
薔薇跟愛麗絲在床上又親又吻的,感覺好象分離了數十年似的,好多的想妳,好多的擁抱。
裴仲棋靜靜的看著她們,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薔薇其實沒什麼變,還是很單純,還是很好懂。
親熱完畢,她心滿意足的將女兒擁在懷里,眼楮是笑,嘴角也是笑。
兩人的眼神不意交會,她的神情一下柔軟起來--那是他們重逢之後,她第一次用以前看著他的眼神與他相對。
「你不忙了嗎?」
「早就不忙了。」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入帳最多的時候,我並不快樂,現在慢慢從千機計算機抽手後,我反而覺得日子比較有重心。」
薔薇拍著女兒的背,笑了,「那些財經記者一定不懂吧。」
「我不需要跟他們交代。」
她看著裴仲棋溫和的笑臉,很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思正在浮動--此刻的她跟多年前的他一樣,都因為工作忽略了最重要的人,她一直以為那是借口,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一個人能做的真的有限。
敝,已經怪過了。
現在的他對她很好,而且,愛及家人。
鈴蘭那些話還留在她的心底。
想講些什麼,但是,她明明白白的推拒了他好些時候,怎麼樣也沒辦法跟他說自己已經考慮清楚,願意重新來過。
「欸……」
他以為她要什麼,將身子往前傾了傾,「怎麼了?」
將女兒摟得更緊,她支吾半晌,終于低低的說了,「等我出院後……陪我回家看爸爸媽媽吧。」
他怔了怔,有點意外,有點高興,「好。」
薔薇笑了。
展顏的瞬間,裴仲棋覺得心中好象有什麼回來了。
那是記憶里跟她初見面的悸動。
蒙馬特山丘上,當時他問她雙魚與巨蟹合不合,她紅著臉不說話,後來他去查了書才知道,這是兩個最適合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