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上午十一點半,客人還不算多。
有幾位看起來一邊吃飯一邊開會的中年人士,兩對年輕情侶,四個粉領族,然後加上角落一桌,看起來既不像情侶,又不像同事的年輕男女—老實說,央柰並不知道袁希珩沒事帶她來這種一看就知道很貴的餐廳做什麼,但由于他的薪水高,所以她也沒有什麼罪惡感。
央柰很快的做了決定,「意大利面,謝謝。」
「兩份。」
女服務生收回了菜單,「請稍後。」
央柰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帶著檸檬味道的冰水,露出滿足的神情。整個早上,她一直處在某種緊張的情緒當中,所以一直忘了要喝水,直到剛才看到那杯一著冰珠的透明液體,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口渴了。
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才消了一些夏日艷陽帶來的暑氣。
坐在餐桌對面的袁希珩微微一笑,「要不要加水?」
「不用,再喝等一下吃不下飯了。」央柰放下水杯,「我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沒有。」
「那就好。」央柰露出安心的神情,「夏天的太陽實在太厲害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塊鐵板上走路一樣,明明已經走在蔭涼的地方了,還是一直覺得有煙從頭上冒出來,好可怕。」
「商務公司面談還順利嗎?」
「不是很順利。」
「問題出在哪?」
「那個主管用英文問問題,可是我英文又不好,很多地方只听得懂單字,所以我想,應該有很多牛頭不對馬嘴的地方吧……」咦,等等,袁希珩剛剛問她什麼?
商務公司面談?
她剛剛在捷運站打給他的時候,是說「我剛面談完」,而不是說「我剛去商務公司面談完」,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
袁希珩微微一笑,「我怎麼了?」
可惡,明明知道她在驚訝些什麼,還裝傻。
央柰雙手扶在桌沿,身子在前傾,「你怎麼知道我去哪里面談?」
「央樨告訴我的。」
「你問央樨的吧?」
袁希珩只是笑了笑,倒是沒有反駁她的說法。
「你干麼跑去問央樨這種事情?」
「妳吃了炸藥啦?」
「你不懂啦。」央柰拿起水杯,咕嚕咕嚕的將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央樨他們補習班原本有缺一個櫃台,他們主任也同意讓我去上班,可是沒想到硬被他們經理檔下來,說一切要照規矩來,因為我沒有相關經驗,當然就不了了之,央樨正在氣頭上,你還問她我工作的事情。」
袁希珩揚起眉,「央樨為了妳的事情心情不好?」
「對啦。」
「很生氣?」
「氣得不得了。我那天听到她跟他們經理在電話中吵架,嚇死我了,央樨發了很大的火耶,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口氣說了十幾次笨蛋,直到女服務生將他們點的意大利面放在桌上,冒著熱氣的美食總算讓她暫時住口。
黃澄澄的面條,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央柰。」
「嗯?」
「要不要來我們事務所上班?」
正在攪動面條的央柰停住轉動的叉子,兩秒後,抬起頭看他,小臉上一片懷疑的神色,「你說什麼?」
「我說,」他特意放慢語調,「要不要來我們事務所上班?我有一個助理要結婚了,我要請人來接替她的工作。」
助理?听起來不錯耶,穿著美美的套裝,在冷氣房中穿梭,打打字、查察數據、收發傳真,而且還可以搭袁希珩的便車上班,怎麼想都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可是——
央柰提醒他,「你知道我是聖瑪莉學院畢業的,對吧?」
「知道。」
「我們學校沒有法律系喔。」
他一臉好笑,「我當然知道。」
「那你還請我?我連六法是哪六法都不知道呢。」央柰轉動著叉子,將面條卷起,一口吃掉,「不過,如果要請總機或小妹我就可以勝任,我很會講話,而且泡的咖啡也不難喝。」
「我不需要總機,也不需要小妹,我需要的是一個助理,妳不會沒關系,我可以教妳,讓妳慢慢學,總是可以學會的。」
央柰二度停下叉子,不會吧,為了博央樨一笑這麼犧牲喔?
雖然她沒有社會歷練,不過想也知道雇用一個沒有經驗又沒有相關資歷的員工,對上司而言是多吃力的事情。
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她該勸他好好考慮,不要沖動下決定,只是……只是她的心中仍有一個小小的秘密。
那個屬于十二歲的沈央柰的秘密。
她喜歡那天替她絆倒毛毛的小王子,即使小王子不喜歡她也一樣。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很高興,「朋友」也好、「鄰居」也好,甚至只是「央樨的妹妹」也好。
她知道央樨只當袁希珩是普通朋友,如果她去事務所上班,他們就可以天天見面,若她稍稍改變一下自己,說不定、說不定……
「央柰。」袁希珩的聲音在耳邊想起,「妳在攪下去,面要爛了。」
「啊?」
「先吃吧,我說的事情,你考慮一下,過幾天再回答我。」
***
青天律師事務所真正職業的四位律師們,固定每個月的雙數周末會到酒吧一聚。
罷開始,他們還會有什麼推薦店,這周由袁希珩帶路,下周由江犁文負責,接著宋宜珊、劉岱軒,一輪過後,再從頭輪起,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漸漸固定在同一家酒吧聚會。
因為離青天事務所很近、因為裝潢很不錯、因為調酒很好喝……那些通通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懶。
他們不想把時間花在找路跟開車上面。
既然地方還不錯,大家都待得舒服,自然也就沒有換來換去的必要,尤其是有一次江犁文因為找不到地方而迷路之後,他們更覺得對他們而言,最好的地方就是固定的地方。
他們習慣坐在角落的位子,因為這樣可以看到整間酒吧的狀況。
唯一的女律師宋宜珊對這種情況的解釋是,「律師不喜歡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對于這句話,袁希珩同意一半。
雖然律師不喜歡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但是相對的,應該也沒有人喜歡這種情況吧。
例如他跟央柰。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能準確無誤猜出她的心思以及想法,但是有時候這套偵測系統會失靈,而當他無法解讀出她的言行舉止所代表的意義時,感覺就會非常的差。
就拿他對央柰的提議好了。一向喜歡速戰速決的央柰,這次居然拖了一個多星期還沒有給他答案,「拖」實在是很不像央柰的作風。
袁希珩揉揉太陽穴,回到現實。
現實是,今天是六月的第二個雙周周末,四位律師從信義商圈的辦公大樓移至位于地下室的酒吧,點了酒,往軟大的沙發一躺,白天神采奕奕的四個人,此時不約而同露出了些微的頹靡。
江犁文點了煙,好像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似的,「喂,跟你們講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前跟我們打離職官司的李世文,有沒有印象?宜珊妳記不記得,岱軒……你也不記得,」見他搖頭後,他轉看袁希珩,「希珩你呢?」
袁希珩想了一下,好像……有那麼一個人,「『正義』的律師?」
「賓果。」江犁文拍手,表情很樂,「他現在被自己的委托人纏上了,對方還是個有夫之婦。」
袁希珩覺得有點好笑,委托仁愛上律師這種事情他們時有所聞,老實說,真的很麻煩,何況還是被有夫之婦……
「嗶。」簡訊進來的聲音。
袁希珩打開手機,發出訊息的人是央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