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伸長脖子,左看,右看,踮起腳尖再看一看,就是沒瞄到紀雅人。
「喂,你是誰?」一個戴眼鏡的人突然看到不屬于工作群中的她,「你沒看到電梯里面貼的告示嗎?不準無故打擾。」
蔚藍指指掛在臂彎中的制服,「我是這里的醫師,因為……因為你們發出的聲音太大,干擾到我的病人休息,我才過來請你們控制音量。」
眼鏡人原本想趕人的驕傲神情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喔,這樣啊,很抱歉。」
蔚藍吁了一口氣。白外套真好用!
雖然對方又高又大,但是她以專業氣勢,贏了。
「阿國,什麼事情?」聲音遠遠的傳來。
叫阿國的男子遠遠的喊回去,「有醫師說我們太吵了,干擾到病人,要我們小聲一點。」
「喔,那叫他們注意一下。」
蔚藍臉上忍不住降下黑線。這樣你來我往的,算哪門子小聲?
算了、算了,反正聖瑪莉全院采用隔音設備,他們就算用擴音器也傳不到其他樓面,她踮起腳尖再看一眼,還是沒有紀雅人,哪……只能算了。
正想轉身走,突然,遠遠的,傳來了紀雅人的聲音。
「蔚藍。」
雖然夾在一堆吱吱喳喳中,但蔚藍還是听得清楚,她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停住腳步。但,喊她的人在哪?
兩秒後,一個穿白外套的人奮力撥開擠在走廊上的人群,出現在她面前——半白的頭發,半白的眉毛,額頭皺皺的,脖子像火雞皮,魚尾紋很明顯。
蔚藍呆了三秒,「你……你為什麼打扮成這樣?」
「我現在要演個五十歲的人,化老妝難免的。」紀雅人很高興的樣子,「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們借地方拍音樂錄影帶,我不在這在哪,倒是你出現比較奇怪吧?」他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十點,你兩個小時前就下班的人沒下班,然後還從一樓跑上來十樓?」
唔,反應真快。
雖然父親對紀雅人休學的行為很不以為然,但她卻覺得放棄大學文憑不代表他笨,相反的,她還覺得他是因為對自己所選擇的有把握,才敢這麼做。
蔚藍微笑道︰「其實我是特別折回來看你的啦!」
「我想也是。」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求之不得。」一抹狡猾閃過他的眼中,「導演說會在六個小時內搞定,邊拍邊看,你幫我注意有什麼地方不像醫師的,我好馬上修正,省得帶子流出去才發現錯誤,遺臭萬年。」
就這樣,她留在……呃,拍攝現場,這樣稱呼自己的工作場合感覺好奇怪,可是除了拍攝現場,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現在的十樓。
紀雅人對工作人員說她是特別請來指導他的醫師,于是乎,所有的人都對她很客氣,而且他似乎也先考慮到她可能的局促,派了小妹巧恩陪在她身邊。雖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巧恩是那種很好相處的人。
「任醫師,你跟雅人哥認識喔?」
為了避免無止境的追問,蔚藍繞著圈子回答,「算吧。」
「很熟喔?」
「他上次受傷來醫院時,是我替他治療的。」
「上次受傷?」巧恩看了看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來了,難怪我就覺得醫師你很面熟,你記不記得我,那天我也在病房里耶。」
蔚藍微微一笑,「記得。」
「說真的,我還要感謝雅人哥呢,要不然那天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第一次听到另一個受傷版本,蔚藍難免奇怪,「怎麼說?」
「那天布景倒下來嘛,雅人哥如果自己跑掉就沒事了,可是因為我呆住了,反應不過來,他又沖回來拉我,腳才會被割到,導演氣死了,林大哥一見血,立刻就叫了救護車。」
「原來是這樣啊。」
難怪,她就一直覺得不對勁,如果是大片布景倒塌,怎麼可能只傷到一個人,但巧恩這麼一說,一切就合理了。
如果布景倒得很慢,時間上允許所有的人跑開,但卻有個人呆住的話,情況就會是這樣。
搶救小妹,嗯,很像紀雅人會做的事情。
從她成為他的鄰居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很有正義感的一個人,一度她還以為他會去考警察學校或是法律系,好主持正義……雖然說他成為藝人有點出乎她意料,不過並無損他善良的本質,像上次對她死纏爛打的汽車進口商,也是在他的強力配合下才打退堂鼓的。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雅人哥說,這叫好心有好報,因為他賺到兩天的休假,他已經半年多沒放假了。」
「半年多?有這麼久喔?」
「紅嘛,加上林大哥又亂沒人性的,通告一直排……」
話還沒說完,現場的擴音器響起,「準備、準備,大家安靜。」
拍攝工作開始了。
蔚藍站在遠遠的一角,看著上了老妝的紀雅人與飾演學生的女明星,在演無聲的對手戲。
就在蔚藍覺得一切都好好的時候,就見導演手一揮,「 ,重來,品潔,眼楮不要一直眨,拍出來很難看。」
畫面唯美,深情款款,你儂我儂……
「 ,那個誰,把後面窗戶上那只鴿子趕走。」
重新相望,情深緣淺,聚散兩依依……女主角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卡,拿張衛生紙給品潔。」
這是蔚藍第一次看到影片拍攝的現場?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電視上的幾秒鐘,背後的作業過程卻如此冗長,最難的是,還要紀雅人笑著掉淚。
居然要笑著掉淚,怎麼可能嘛?!太強人所難了。
就在蔚藍一臉不可思議中,一切斷斷續續的進行著。
五十歲的教授醫師因為深愛的人過世,二十多年來心如止水,但卻在這時候,遇到了一個與戀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學生,學生對他懷有戀慕之情,但醫師卻已經年近半百……
她知道紀雅人都是自己寫詞作曲,但是學習古典鋼琴的她從不听流行歌,也不清楚他的創作風格,直到這時候,她才覺得,他的想法也許比她所想的要成熟很多,旋律很優美,歌詞深入淺出,將老教授的無奈刻畫得十分動人。
導演大叫,「掉淚、掉淚。」
蔚藍秀眉微蹙,總覺得有點不可能,現場的氣氛是這樣煩躁,但是就在一分多鐘後,她見識到所謂的術業有專攻。
紀雅人真的哭了,有點感懷,有點神傷的樣子,呈現老態的肢體語言完美詮釋著曲子中應有的復雜情感。
巧恩很得意的說︰「醫師,我們家的藝人很棒吧?」
蔚藍還停留在隔行專業帶給她的震撼,只輕輕的「嗯」了一聲。
「OK。」
紀雅人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面紙,擦掉沿著臉頰滑落的淚,一臉神清氣爽的朝她看來,兩人視線相對的剎那,蔚藍心中突如其來一動,未曾有過的奇異感覺讓她下意識的低下頭。
他走了過來,「怎麼了?不舒服?」
「不,不是。」是心髒亂跳。
紀雅人的手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耳朵,強迫她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雖然他染白頭發,畫了老妝,但那眼神仍然是她所熟悉的,但是,是因為他還沉浸在歌詞里的意境嗎?為什麼眼中布滿如此濃烈的感情?
「真的沒事?」他微低,端詳著她的臉,「你臉色好怪,是不是不習慣這麼吵的地方?」
「沒……沒有。」
「笨蛋。」
他恢復平常開玩笑的樣子,但她的心跳卻沒有恢復正常。
那天,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Tiffany'sMarch以時速三十的龜速回家,巴哈觸技曲的悠揚樂聲中,她仿佛還可以看到紀雅人那雙認真的眼神,心跳卜通、卜通、卜通,怎麼樣都平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