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就在馬路對面,她考慮著要直接回家好,還是在附近逛逛?也許是快結婚的關系,她最近會常常制造屬於一個人的回憶,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唱片行,要等充分收集好寂寞感,這樣她才能比較兩個人的生活會有多幸福。
驀地,突然有人喚她。"天晴。"
韓適宇的聲音。
天色已經暗了,她還是靠聲音的來處才知道他原來在那里。
她走過去,微微一笑,"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
"有事想跟你說。"
好……好嚴肅的語氣。
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她很清楚他的個性──十幾歲時是懂禮貌的小紳士,現在則是受美國文化薰陶十年的半個洋人,會這樣不說一聲突然出現,不會是小事。
"去公園里再談吧。"她說。
也許,是"重要的事"氣氛使然,感覺很奇怪,這一陣子的有說有笑不見了,兩人一前一後的朝公園走去。
鮑園不大,草皮,花圃,噴泉,噴泉旁有個秋千架,幾個孩子正在里面玩,笑聲嘹亮。
天晴坐上秋千,慢慢的搖晃著,等韓適宇開口。
他,就像以前一樣,她在玩,他一定在旁邊等,從不跟她一起瘋,但也絕對不會離她太遠。
此刻,他就站在秋千架旁,一樣是不遠不近的距離。
靶覺似乎在考慮著要怎麼開口似的,一會,他終於道出他們沒有交談十幾分鐘後的第一句話──
"我听到一個消息,跟你有關。"
她嗯的一聲,該來的,還是會來。
老實說,她也不覺得這場交換婚姻的真相能瞞多久,尤其是她還有一個記者朋友,但沒想到居然是由韓適宇來開口告訴她。
"關于你未婚夫的事情。"
"嗯哼。"她知道韓適宇的為難,他想告訴她,但這又不像是他該做,或者說,能做的事情。
兩人間曾經的愛情讓此刻的身份尷尬。
不忍他為難,天晴主動開口,"我知道。"
"你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她的聲音十分清晰,雖然四周的小孩子還是玩得很瘋,但她相信他有听到,那反應只是下意識的,不具任何意義。
"我知道他是個同性戀,也知道他不愛女人,不過那不要緊。"她緩緩的說著,"我覺得互相需要也可以成為夫妻,他給我想要的,我給他想要的,我們之間會比任何夫妻都還要好。"
"你在想什麼啊?"他終於開始有點情緒了,因為他的聲音不再那樣穩定,"跟同性戀舉行婚禮?"
"有何不可?法律會承認我們的婚姻。"
"但這場婚姻沒有愛情。"
"又沒人規定一定要相愛才可結婚,你看台灣有多少對怨偶,誰能保證有愛情的婚姻能永久?"
他聲音漸大,"你不能嫁給他。"
天晴挑起眉。奇怪,他是在做什麼啊?
他特地來告訴她陶冠逸的性向,她相信他是基於善意,所以即使她早就清楚,但仍然感謝。
但是,她已經說知道了啊。
知道了還是要嫁,就代表她不介意,既然新娘子都不介意了,他臉色那麼難看做什麼?
"我好不容易要結婚了,你就不能恭喜我嗎?"她也氣了,"我了解你想說什麼,他是同性戀沒關系,我們說好了,以後可以各自發展感情,我們的關系不是夫婦,而是家人,我們都需要一個關心自己的人。"
"如果你是嫁一個自己真心相愛的人,我一定會恭喜你,但你不是,所以我說不出祝你幸福的話,你真正的幸福,應該是在─個愛你的人手上。"韓適宇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臉上,"你們這樣,只不過是一種利益交換而已。"
天晴揚起眉,利益交換?
他憑什麼說她好不容易尋來的穩定是利益交換啊?
十年前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跑到美國去,十年後回來阻止她結婚,他的眼中又何曾有過感情?
"韓適宇,你講話客氣一點。"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因為一時的脆弱做傻事。"面對她的暴怒,他仍然是不慍不火的樣子,"他不愛你,就有可能不回家,你住的地方,依然只有自己加上芬芬、芳芳還有小美女;你不愛他,將來萬一遇到喜歡的對象怎麼辦?陶家辦了這麼盛大的婚禮,會容許你離婚就離婚嗎?"
她怔了怔,沒錯,他講的情況她都想過了,只是,她真的沒辦法考慮這麼多。
這些年來,她太累了,再也不想一個人了。
她想要一雙肩膀依靠,想要有人噓寒問暖,希望疲倦的時候有人能握住她的手,讓她安心的睡一下──
何況,她還帶著兩個佷女還有小美女,法醫的薪水其實很有限,她又不年輕了,難道要這樣等到年華老去嗎?她希望生命中至少有一段時間是有人陪伴的,想要打扮得漂亮,想要得到祝福,難道,這樣的想法是奢望嗎?
"你知不知道,每個人的命運其實是不一樣的?"
"天晴?"
"知道嗎,我一直很羨慕你,不是羨慕你有錢,而是羨慕你有很多的愛,爺爺女乃女乃,爸媽還有適卉,他們都很愛你,關心對你來說是唾手可得的,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話語,他只是靜靜的聆听。
"我爸媽過世後,大哥二哥因為做生意的關系到大陸去了,三哥人也不知道跑去哪,我的身邊只有芬芬、芳芳,她們當然很可愛,可是年紀實在太小了。"天晴笑了笑,但那笑容卻與眼中的落寞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始終都是一個人,寂寞得要發狂,疲累得快倒下,前年生病住院,別床都有家人陪伴,只有我一個人請看護,出院後也沒有人提醒我復診,吃藥要自己設定鬧鈴,你懂我的感覺嗎?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多想好好的哭一場……"
驀然間,韓適宇將她擁進懷里。
天晴靠著這曾經熟悉的胸膛,眼眶忍不住一熱。
精神與體力已經被工作和歲月擠壓殆盡,她真的好需要靠著一個人,靜靜的休息一會,讓她喘口氣,讓她有體力去應付日復一日的一切。
他輕撫著她的背脊,聲音有點沙啞,"我一直很關心你。"
"可是你從來不說。"
"天晴……"
"那個時候,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你要去美國的人,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有學長約我出去,你居然沒有阻止我。你為什麼不大聲叫我不要去,為什麼不跟我說自己一定會回來,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些誓言都是認真的,只是要等待時間去實現?"
"因為我不在你身邊。"韓適宇輕拍著她的背,聲音真誠而溫柔,"我怕我的小心眼會變成你的不自由。"
"我一點也不介意不自由,我只介意你在不在乎。"
他急急回答,"我在乎啊。"
"那也許你該野蠻一點,你知道。有時候太有風度,對喜歡自己的人來說是很大的傷害。"天晴吸吸鼻子,輕輕掙月兌了他的懷抱,"如果你再有遇到喜歡的人,一定不要再這樣對她了,要不然我怕你會孤單到老。"
那天,天晴離開公園後,韓適宇又自己一個人在那里待了很久才離開。想自己,想天晴,想他們之間。
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心意,但卻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過她。
微紅的眼眶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眼中的孤單更多到令他難受。
"寂寞得要發狂,疲累得快倒下……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多想好好的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