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韓適宇直到現在才清楚,美國那些同學們知道他要回國後的那一拍一按是什麼意思,依照他目前的情況來看,肩上的一拍表示"兄弟",而肚子上那一按則是"保重你的胃"。
連接起來就是──兄弟,保重你的胃。
回國才一個星期,他已經吃了四頓洗塵宴。
那些親朋好友們不知道從哪來"留學生的日子過得很苦"的既定印象,每都設宴在大飯店──爺爺、女乃女乃點名在凱撒,大伯父一家詩在老爺酒店,大姑姑與二姑姑在凱悅等他,小叔與小泵姑是晶華的擁護者,接下來還有二伯父與四姑姑以及,呃,排在下下個星期八百年不見的遠房親戚,和下個月與韓家有來往的廠商們。
他看著白板上黏著那張母親興致勃勃做的洗塵宴行程表,俊臉上出現了大把的無奈。
十里洋場的紅牌舞女也不過如此吧?他自嘲的想。
今天是一月八日,方塊上沒有字。
趁著行程表空白,他終於有時間整理那些兩個星期前就早他一步飄洋過海回來的行李。
磁片,幾張听慣的CD,衣服……
就在他整理大學時期的原文書時,驀的,一張照片從書頁中飄落。
韓適宇將它從原木地板上拾起,翻過正面的瞬間,突然怔住。原來被夾在書里,他還以為掉了……
十幾年前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才剛從國中畢業沒多久,頭發短短的,身高也還沒拉長,臉有點圓,十足的孩子氣。
旁邊那個女生是他的小女友。
有一個很好听的名字,天晴。
外向、愛玩,雖然有點任性,十分可愛。
她的膽子很大,敢一個人去看恐怖片,可是只要一只老鼠,就可以嚇得她當場飆淚。
冬日的午後,韓適宇一下跌入記憶深處,來到好久好久以前,第一次見到天晴的那個夏天……
第一章
六月,天氣正熱。
萬里晴空,太陽亮晃晃的照在柏油路面,大馬路上人潮來往,沒有涼風,有的只是熱氣蒸騰以及車輛喧囂。
韓適宇騎著腳踏車從大馬路轉入小巷,再兩個轉彎後,停在一家咖啡店前面。
遠走咖啡。
這是他小泵姑開的店。
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國外念過書,因此遠走咖啡的裝潢擺設所采取的也是異國風格,白色磚牆,赤紅屋檐,窗戶旁沿牆栽種了一排黃色小花,植在瓦盆中的翠綠植物從白磚牆上垂落,頗有幾分西班牙鄉間的味道。
韓適宇停好腳踏車,推門而入。
"歡迎光臨。"隨著聲音落下,一個圍著綠色圍裙的少女從櫃台後走出,看到是他後,她笑了,"怎麼有時間過來?"
他認得她,是店里的工讀生,暑假過後就要升高二,名叫小艾。
她在遠走咖啡打工已經半年多了,是小家碧玉型的,說話常面帶微笑,舉止有禮,韓適宇來這里的時間雖然不固定,但平均下來,一個月也會見上兩三次,因此兩人的交情雖然稱不上好,但相處起來也沒有大太的問題。
"我姑姑在不在?"
"她去銀行,大概要一個小時才會回來,你要等她嗎?還是我幫你留話?"
"我等她好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小艾將音樂換成他喜歡的ViktorLazlo的歌,松松軟軟的聲音飄蕩在涼適的空間中,韓適宇喝著檸檬水,看著自己帶來的書,在只有兩桌客人的空間里,靜靜享受這個悠閑的六月午後。
懸在門上的風鈴再度響起。
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只見進來的是一個有點狼狽的少女,頭發短短的,走路─跛一跛,小腿上還包著一塊紗布。
"天晴。"小艾驚呼,"你怎麼了?全身髒兮兮的。"
"我贏了。"
"贏了什麼啊?"
"巷子口那條臭狗啊,它不是每次都追著我們咬嗎,我今天真的很火大,就跟它在巷口打起來了,結果……"她做出一個握拳的手勢,"事實證明,正義是站在好人這邊的。"
韓適宇挑起眉。他沒听錯吧,跟狗打架?男生跟狗打贏面都不大了,何況她是個女孩子。
小艾臉上出現了好氣又好笑的表情,"萬一被咬了怎麼辦?"
"就是因為被咬了我才會這麼氣啊,你看,"她指著小腿上的紗布,"很痛耶!我想說咬都被咬了,干脆跟它一決勝負,雖然代價有點慘烈,不過至少我贏了,真希望你也看看那條惡狗夾尾鼠竄的樣子。"
"後來呢?"
"後來我就去轉角的診所縫傷口啦,還挨了兩針。"
"要不要回家休息?"小艾臉上出現了擔心的神色,"反正今天不是假日,沒什麼客人,我一個人可以應付。"
"如果真的很不舒服,我就不來了,但是沒那麼嚴重。"她做了一個和平手勢,"我進去整理一下,馬上好。"!
語畢,她進入櫃台後面那扇門。
韓適宇看著她的背影,"她也是這里的工讀生?"
"嗯。"小艾替他的玻璃杯加了一些檬水,"她叫李天晴,跟你同年,以前只有周六、日來,畢業後才開始來上全天班。"
苞他同年?那也才十五歲啊。
"她不用參加聯考?"他又問。
"跟你一樣,是保送資優生。"
"學科資優還是才藝資優?"
小艾笑笑,"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等一下自己問她。"
"我才沒有想知道。"他只是……有點好奇罷了。
女生雖然不見得要文文靜靜的,但至少不能太粗野吧,居然……真不知道該說她天才還是勇氣可嘉。
門廉掀動,天晴再度出現。
頭發已經梳理整齊,臉也洗干淨了,身上穿著印有遠走咖啡的深綠色圍裙,看起來就像一般的服務生,如果不去看她的小腿,根本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明秀少女會有跟野狗對戰的勇氣。
小艾在磨咖啡豆。
天晴拿起水槽里還沒洗的杯盤,開始一一洗淨。
隨著磨豆機發出的嘎吱聲,空氣中的咖啡香氣越來越濃,
ViktorLazlo的歌聲中攙雜著玻璃器皿相踫發出的叮當聲。室溫二十五度,陽光穿過落地窗,映得滿室明亮。
"天晴,我去倉庫點東西,你顧一下外面。"小艾說。
沒多久。最後一桌客人也結帳離開,咖啡店里只剩下他們兩個。
韓適宇感覺有點奇怪──很難清楚說明,還是一樣的音樂,一樣的空氣,一樣的空間,但氛圍好像全變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感覺有點不自在。
天晴抬起頭,笑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啊。"干麼這樣問他?
"你已經有五分鐘沒有翻動書頁了。"
韓適宇怔了怔,五分鐘?他在想什麼?
"你在看什麼書?"
他將書立起,好讓她看到書名。
"多尾貓?"她綻出一抹少女的笑,"我也喜歡艾勒里.昆恩,不過福爾摩斯才是我心中永遠的名探。"
這下,換他驚訝了。
偵探小說是他的消遣,雖然身邊沒有人認為那對他的將來有什麼幫助,但他還是依然故我,這也勉強算是資優生的好處吧,反正他的書一向念得很好,所以大人們對他的行為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人阻止,不過也沒人跟他討論這些。
踏在書迷的立場,他很希望能跟同好聊聊,但內心深處,他實在不想去招惹這個……呃,可以稱為有點怪的女生。
於是他只是笑了笑,沒有繼續接話。
而面對他禮貌的冷淡,天晴也沒再開口,很快的又轉身做自己的事情,輕微杯盤撞擊聲中傳來她哼唱歌曲的聲音,不是很清楚,但韓適宇還是听得出來,那是ViktorLazlo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