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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感冒足足拖過整個新年。
愛熱鬧的丞萱在倒數時刻,只能從新聞頻道觀賞時報廣場上的熱鬧景象,耳邊隱隱約約還可以听見數萬人歡呼的聲音,耶,新年……可借她的身體因為濾過性病毒的關系,十分笨重,哪里也去不了。
在家養病的這一個多星期,江日升天天都過來。
就像狐狸對小王子所說的一樣,他總是在四點的時候準時出現,替她帶來一些新鮮蔬果,或者是影碟雜志。
而她,儼然也有點被馴養了。
因為四點的門鈴聲,只要一過中午,她便開始期待。
一起吃晚餐、看電視,晚上十點過,他會離開,然後繼續他的曼哈頓酒吧取經之旅。
六個小時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除了吃飯、聊時勢,他有時會跟她討論起分店將來的樣子與走向,未來風、復古風,或者針對年輕族群設計的街頭風格都有可能。
「讓我設計的話,我就在天花板用淡藍色霓虹管繞出Hellokitty的樣子。」丞萱拉過飛馬造型的kitty抱枕,「而且是這個圖案。」
「客人看到會噴酒。」
「女生看到應該會有『哇』的感覺。」她笑笑,「我有很多同事都喜kitty,我上班的時候雖然穿三件式套裝,可是回到家一果還是靠著kitty的抱枕,不是裝可愛喔,只是看到心情會變好。」
「你還用裝可愛啊?」江日升笑笑,語氣自然,「你已經很可愛了。」
還好丞萱知道自己苦于高高低低的體溫,要不然她實在也找不出理由解釋,為什麼痛恨生病的她會希望這次的感冒永遠不要好。
她已經一個人過了好些年,習慣了,沒什麼不好,只是如果可以的話,她多麼願意人生有所改變。
希望有人支持她,也希望自己能成為某個人的支撐。
經過街口商店,會在看到櫥窗的剎那想「啊,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這個」,討好某個人,然後被某個人討好。
累的時候,想到那個人會微笑,會有繼續加油的力氣。
看到房屋廣告,腦海中自然浮現勾勒的畫面,薪水入帳後會留下「將來要……」的那一份,看到豪華郵輪旅游行,可以跟喜歡的人討論,「等我們老了之後就坐那個去環游世界」。
但這些事情,她也只能想。
牢牢的,牢牢的放在心底,無法對人訴說。
丞萱的感冒還是好了。
雖然因為食欲不振的關系清瘦了一些,但精神狀況還不錯,趁著江日升在紐約的最後幾日,他們踏遍了以前最常去的地方,戲院、劇場、河畔公園,玩興超過了漫天漫地的大雪。
馬丁路德金恩日的前一天,她開車送他至國內機場——他要到舊金山去看一位昔日兄弟會的朋友,停留幾日後才會回台灣。
車陣中,兩人都明白氣氛不似往常,但畢竟長大了,也沒點破,非常有默契的以說笑聲掩過僵硬的空氣。
機場一如過去的每一天,嘈雜、喧擾,來往的旅人沒有斷過。
丞萱站在柱子旁,等江日升行李托運完畢。
似曾相識的情景。
「還有兩個半小時才登機,陪我一下吧。」
「我都送你到這里了,才不會舍不得那幾分鐘。」她笑著在他身邊坐下,將大衣放在隔壁的空位上,「好快喔,一下就過去了。」
「這一陣子,還是這幾年?」
「都有。」不知道為什麼,丞萱突然想起,「以前有一次,我把打好的報告磁片弄不見了,很急,好不容易在出門前的最後一刻發現被夾在書里面,可能因為太緊張了,我後來好幾次夢見這件事情,醒來後,一時搞不清楚自己幾歲,一下跳到書桌前面要找磁片,直到發現擺設不同才清醒過來,想說,啊,對喔,早就畢業了,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江日升凝視著她,心中有些東西正因為她的言語逐漸被牽動,「很常作這種夢嗎?」
「有時,不過只要作這種夢,心情一定很不好。」
因為害怕,反而記得清楚。
在書報攤被人搶走手中的零錢,跟涼子吵架,被肯德基爺爺退回報告,從樓梯滑下小破相,以及,把鑰匙交還給他的時候,這些都常在她的夢境中重演,每次都讓她害怕。
醒來後,會發現自己沒事,那個人只是搶走錢而已,沒有傷害她;跟涼子已經合好了,再沒吵過架;肯德基爺爺後來給她一個算是中上的成績;臉上的疤痕非常小,上了妝之後幾乎看不出來縫過的痕跡……這些事情,只有一項是即使夢醒也無法平復。
「丞萱。」機場的喧鬧聲中,江日升開口了,「我很喜歡你……當然,我是指那時候。」
她抬起頭,那雙總是微笑的彎月雙眼此時滿是疑惑,「你……」
是在跟她說話嗎?
他是正看著她沒錯,但這句話她卻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感覺非常微妙。
「那時威爾差點要重修的事情真的讓我們感到很不值,加上男生們比較幼稚,才會想出那個主意,我讓你難受是真的,但是,我沒有辜負你的心意。」江日升頓了頓,「在那個婚禮上,你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番茄,當時我沒有回答,現在告訴你,那是在你離開紐約之後,Loveapple,明白了嗎?」
便播聲響起,丞萱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人潮中,直至完全看不見那刻,隱忍多時的感情終于奪眶而出。
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老師告訴她,番茄有兩種譯法,tomato,古語則是Loveapple。
紐約又名大隻果。
他說,因為他這輩子最好的一次戀愛,就在紐約。
第十章
江日升知道丞萱一定會看著他,所以,他更不能回頭。
查看機票,過空橋,年輕貌美的空姐對著他巧笑嫣然,伸出右手——「先生,這邊請。」
商務艙的椅子很舒適,但他心里卻有著萬千重量。
來紐約見她……到底是對還是錯?
那時,威爾告訴他,「我發現富江跟男朋友早就分手了。」
按捺了兩年的心事,突然間找到破口似的,他覺得自己一定要來見她,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原因,他真的認為那是他們再次戀愛的好時機。
找了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他飛到紐約,但在國際機場等他的除了她之外,還有威爾口中那個早該分手的空少男友羅瑞華。
丞萱與羅瑞華相處自然,而且當他失卻風度的說「那個男的不適合你之後」,她只是笑笑,並沒有多作解釋——事實上,那也不需要,他在她的辦公室里看到兩人出游的照片,雖然照片不新,但反而成了交往時間頗長的證明。
那種感覺很怪,那個在台北有些「什麼」的心情,一下子被壓了下來。
只是,他很難不去約她,尤其是他們就在同一個城市裹。
比起紐約與台北,七條街口是太近太近的距離,在曾經相戀的城市里,他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還想見她。
那日,兩人在大樓頂看盛冬中難得的夕陽時,丞萱轉頭問他,「我是不是變得漂亮了啊?」
他笑,知道她在模仿東京愛情故事中,莉香與完治重逢的畫面。
「嗯。」他點點頭,跟完治做出一樣的反應,「變漂亮了。」
他等著她問下一句,但她只是笑了笑就將臉轉向漸沉的橘紅,「我好喜歡紐約的冬天喔。」
落尾是句點,不需要他回答。
前半個月,他們在餐廳以及酒吧等成人場所游玩徹夜,感覺像在戀愛,真的像在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