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店長,他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忙,正熙不常看到他,但若能見到面,說到話,就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感覺。
當,時針指向六點。
下班了。
雨還是沒停,綿密的春雨打落了杜鵑,雨中有著淡淡的香味。
正熙撐著傘,由靜巷中往喧鬧走去。
***
晚上九點,正熙終于回到住處。
台北的交通沒那樣差,不過因為今天有法文課,所以回到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兩小時。
因為是獨居,房子就是她喜歡的樣子。
有一整面海洋牆紙,角落有一棵假椰子樹,天花板貼滿了夜光星星,她還有一張充滿浪潮與風聲CD。
這些是她從大學時代就想弄的小浪漫,不過那時與同學一起住,不太好意思,現在總算是如願以償。
電話答錄機上閃著紅色的訊號。
留言一,媽媽要她有空回家。
留言二,她訂的唱片已經到了,唱片行請她有空過去拿。
留言三,學姊璋玲說她懷孕了,準備組小家庭。
前面兩個留言都好好的,听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正熙呆了一下,听了一遍,再听一遍,卻還是無法掩飾心中的霹靂感。
他們那個萬人崇拜的璋玲,上個月見面時她還說要為台灣的婦女保障權益盡心力的,怎麼才短短二十幾天就人事已非?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給我。」璋玲在電話那頭呵呵直笑,「怎麼樣,感覺是不是被背叛了?」
「沒啦。」
「那你那個怪怪的聲音怎麼回事?」
「我只是很驚訝。」正熙坦白說,「你不是說台灣婦權一日不健全,就不走入婚姻?」
「我沒說要結婚啊。」璋玲在那頭怪叫,「我只是打算生小孩,可是不打算結婚。」
「那你又說要組小家庭?」
正熙後來才弄清楚,同居生子不結婚,孩子還是可以有爸媽,只是爸媽沒有婚姻關系。
雖然時代在進步,女權也在進步,但正熙不太認為那是進步。
同居不結婚代表著某種程度的不信任。
「就是因為我這樣的人多,所以才顯得你很可愛啊。」璋玲的語氣有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可愛?
「你明明就在笑。」正熙說。
「呵,你听出來了?」
「笨蛋才會听不出來。」
兩人聊了一陣子後才掛電話。
正熙不是笨,也不是古板,只是比較謹慎。
她不喜歡做徒勞無功的事情,那種你儂我儂或者是轟轟烈烈的戀愛都不適合她。
為了避免將來的人生陷于亡羊補牢的痛苦,剛開始就得將標準定得高一點,戀愛不是游戲,不能隨性,當然更不能憑著不太可靠的感覺。
對她來說,過程雖然重要,但結果更重要。
只看過程的愛情是很慘的——就像她的父母,不顧一切的開始,于是便有了顧不了一切的人生。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愛情有著異于常人的看法。
不只要愛,也要穩定。
童正熙生活準則之一︰愛情以穩定為基礎。
第二章
闢仲儀已經許多年沒有回到台北了,一樣是那座城市,但卻不是記憶中的那座城市,少了很多東西,也多了不少龐然大物,例如︰捷運。
曾經一度,他以為台北的路會那樣坑坑疤疤下去,沒想到現在居然四通八達得令人驚訝。
台北很好,很好,但是,這些比起小毛給他驚喜顯然還不夠看。
他要小毛幫他找「大一點」的公寓,但現在他所面臨的卻是一棟三房一廳的日式舊建築,而且他擁有的就只有中間的房間。
「這就是你所謂的『很不錯的地方』?」他想掐死小毛。
已經當爸爸的小毛笑著說︰「哎喔,那麼臨時,找不到什麼交通方便又大的公寓啦。」
「但也不至于只有單房吧?」轉來轉去都是同一間,有麼好處,一個大男人住在狗屋似的格局里,有沒有搞錯啊。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外面有院子,還有乘涼走廊耶,在房間待悶了,可以出來走一走。」小毛很是樂觀,「而且你還有兩個室友,都是年輕人,年紀差不多,應該合得來。」
他們兩人就在那不算小的客廳里。
客廳的確大,房東也布置得頗為舒適,沙發,電視,音響等等無一不缺,隔著小吧台的廚房也整潔干淨,三扇房門上都掛著小牌子,第一扇門寫著「林輝煌」,第三扇門寫著「韓凱聖」,中間那扇門則是他的名宇,官仲儀。
往好的方面看,眼前的一切證明了先住進來的那兩個是喜歡整潔的人。
雖然他在熱帶雨林中過非文明世界可想像的生活,但那是情勢所逼,若是可以,他當然還是選擇整潔的生活環境。
「我不排斥認識別人,但是套房,」宮仲儀環顧四周,「這是女生才有辦法住的吧。」
在文明世界里,他還不曾跟人分住餅同一層公寓。
「老大啊,台北的房子很難找耶,雖然你不介意租金的問題,但是還要顧慮到交通啊。」很顯然,小毛努力讓他接受這個小榜局,「你說要離她住的地方不能太遠,這里就是啊,同一個捷運站,要是你高興,可以裝窮,天天跟她一起上下班,一舉很多得,何樂而不為?」
同一個交通點——就跟以前一樣?
當時,他們在同一個公車站。
平時他開車上學,那天心血來潮的搭了公車,看到那個女孩子,短頭發,綠襯衫,黑鞋白襪,一切標準得像是校規範本。
他一時好玩,過去逗了她幾句,沒想到她回報給他這個國立大學才子的居然是一聲冷哼。
「如果你僅只有這些智商,那你該去跟那些寧濫勿缺的女生搭訕,她們比較適合你。」
寧濫勿缺,她說他就是那個「濫」?
說不霹靂是騙人的。
他,宮仲儀,大學圈中小有名氣,會玩會讀書,幾時讓女生這樣說過了,她那眉眼就像在說他是個沒大腦的笨蛋一樣。
但說來奇怪,也許是因為沒有被人這樣說過,他反而對那個綠衫高中生印象深刻。
此後,凡逢一大早有課的日子,他便會舍棄原有的交通工具改搭公車。
看她幾眼也好。
她總是邊等公車邊背單字,有時會跟同學交談,但無論如何,不會朝他的方向看來就是。
棒了很久的時間,他才知道她叫童正熙。
她不是那種冷傲的女生,跟同學在一起時,她總是笑得可愛,說話內容從新聞、考試乃至于社團活動,她都十分投入。
第一次跟她說話,他只是想想看看一個規矩女生對男孩子的反應,後來看到那樣多樣貌的她,他居然有一點點……喜歡?
對她的感情,算是喜歡了吧。
她跟那些圍繞著他的女生不一樣。
也跟那些只等待著別人給予好處,卻不願主動付出的女孩子不一樣。
不過他的自尊心可不容許自己被第二次譏嘲,于是在出國前,他沒再跟她說過話。
小毛是他大學時的死黨,當然知道童正熙這號人物。
基于好奇的理由,小毛還曾經一大早起來,繞路特別經過他說的那個公車站牌,看看綠衫女長什麼模樣。
小毛當時的評語是,「有待琢磨。」
待琢磨的不是他的眼光,而是她的打扮……廢話,市立女子高中的女生要什麼打扮?
小毛後來又更正,「璞玉……這樣總可以了吧,不要逼我,這是最後底線,你不要叫我說那是一塊和氏璧。」
在國外鄉年,官仲儀有時會想起童正熙,不過僅止于有時。
這次既然小毛提起,而他剛好又有空檔,就回來看看這個當初說他「僅止于這些智商」的女生,現在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把她上班的地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