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藤輕笑一聲,「大公司是這樣的。」
燦寧自己也笑了,經過這一、兩個星期,她也知道只有大公司會問這種很制式的問題。
她在面對這種問題時通常都是隨便說說。
她的答案不見得真實但卻很標準,是面談者愛听的版本,只是,她不知道答這種問題的意義何在。
「燦寧。」唐曉藤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卻喊得好自然,「我們公司的規模雖然很小,但至少大家都處得很好,沒有什麼大問題,下了班也常常一起活動。沒有大公司那麼完整的升遷管道,相對的,也沒有惡性競爭及一些蜚短流長,環境很重要,真正的環境應該也包含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內。」
燦寧點點頭,很是認同。
所以,她才會從二十七樓那間公司離開。
不知怎麼,她就是很喜歡唐姐,干脆的個性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帶你進來的人是資瑋,嘉升還沒回來,鐘澈出差去了,要下下星期一才會回來,如果你加入,就是‘飛航’的第五名工作伙伴。」
堡作伙伴,燦寧喜歡這個名詞。
走出大樓,陽光已然不見,一場夏日雷雨即將來襲。
燦寧打開包包,正準備拿傘時,突然想起那把傘已不在身邊了。
那個被她以為是的怪人不知現在好不好,他笑她是真的,但他幫了她也是真的。
天際灰雲翻翻滾滾,雨滴很快的落了下來。
第二章
星期四,燦寧正式到「飛航旅行社」報到了。
第一天照例是充滿著不安與混亂的。
她到的時候,只有一個男子在里面,感覺年紀比自己大上一些,衣著發型都好看,簡單中自有品味。
「你是江燦寧吧,唐姐交代過的。」他指指自己的工作證,「我姓陳,叫我嘉升就可以了。」
他笑,燦寧也笑。
氣氛很好。
「叫你燦寧好嗎?」
「好。」
有什麼不好,總比冷著一張臉喊她江小姐好。
辦公室沒其他人,陳嘉升自然扮演起向導的角色,「我們原本是十人編制,所以買足十人份的辦公桌椅,但扣除唐姐,只有三個人,所以呢,你有七張桌子可以選擇,自己挑個座位吧!」
燦寧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
她喜歡明亮。
「怎麼沒人選靠窗的地方?」她問。
「鐘澈討厭光,資瑋怕曬黑,我呢,則是喜歡靠門坐。」嘉升好脾氣的說著,「這樣不好嗎?各取所需。」
燦寧笑了。
她自己喜歡靠窗,就以為靠窗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卻忘了並不是人人都同她一樣的想法。
談笑之間,自動門上的風鈴響動,兩人同時轉頭。
燦寧認出是昨天那個女孩子。
「資瑋,你見過燦寧了嗎?」
資瑋還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她拉開自己的椅子,「昨日見過了。」
嘉升笑笑,對燦寧做了一個「她就是這個樣子」的表情——燦寧了解,自己是新人,跟她又沒多深的交情,淡淡的禮貌已足夠。她雖然有點冷淡,但至少待人平等,沒有趾高氣昂。
「唐姐跟你說了些什麼?」
燦寧一怔,然後才想起唐姐什麼也沒說。
看著他,她回答,「只叫我星期四整九點來上班。」
嘉升笑著說︰「很像唐姐的作風。」
什麼意思?
「唐姐實在不太像主管。」他替她開了電腦,又拿了一大盒磁片及檔案夾給她,「你自己看吧,有問題再問我們,我,或是資瑋。」
他在說資瑋時,燦寧很自然的看了她一眼,見到她微一點頭,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整個上午燦寧都在與磁片奮戰。
原本被那一大盒的磁片嚇了一跳,開啟後才發現里面其實有很多圖檔,數字多半也做了簡而易看的圖表,平均看一片還花不到半小時,燦寧估計可以在幾日內看完。
十點多,唐曉藤來了。
白色亞麻衣裳,長長的頭發綰成一個漂亮的髻,幾根發絲垂在頸後,看起來極有風情,就像嘉升說的,她不太像主管,比較起來,還比較像拿著畫筆在荷花池畔寫生的新銳畫家。
見到燦寧,她很快的走到她旁邊,微笑說︰「你來啦!」
她很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嗯。」
唐姐真是個奇特的人。
她說的話不多,但總是不疾不徐,她的笑意也不深,但就是讓人感覺剛剛好的舒服。
唐曉藤對她笑,「我們的工作滿多的,要加油喔!」
在燦寧埋首于磁片的時間中,她一直听見嘉升在打電話,一口很流利的英文,一邊說一邊笑,笑中卻有濃濃的論價意味,對方大概是新飯店的負責人之類,一陣交涉後,嘉升露出滿意的微笑。
半天沒說一句話的資瑋忽然問︰「多少?」
「對折,你跑不跑?」
「不。」她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就知道。」嘉升拿起水杯起身,「他們說如果是個美女導游,可以考慮打四五折。」
資瑋斥道︰「胡說八道。」
他听了也不以為忤,只是微微一笑,習以為常的那種笑法。
就在嘉升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茶水間的轉角時,資瑋好看的薄唇逸出了一點微彎,很輕的,不易察覺的,待嘉升的腳步接近,又很快的斂起,就像那抹笑不曾出現。
燦寧連忙低下頭,好像偷窺似的心虛。
原來……冷冷淡淡的資瑋,也有她可愛的地方,那個很女孩子似的表情。
燦寧花了幾日才把資料讀完。
原以為飛航不過是一間小小的旅行社,看著看著才發現這是一家衛星公司,母公司在忠孝東路上,名字跟他們只差一個字,叫「飛航線」,運作方式是由他們的業務招攬客戶後,再交由飛航接手其他的事情,所得稅報的是他們的名字。
第一次踫到這種事,燦寧有些驚訝,「咦,這不就是逃——」
「不,是‘節稅’。」嘉升硬生生地截下她的話,「記得,我們可是有登記的,一切合法。」
「是鑽漏洞吧?」
他故做沉思,「嗯,這樣說也行。」
語畢,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燦寧喜歡嘉升,他是個好人。
如果上天真的賦予每個人一種天賦做禮物的話,他的天賦顯而易見的就是容易與人打成一片。
有架式,沒架子,是人生至高的修養。
也許有人會說八面玲瓏的人處處討好,不夠誠懇,可是,誰又能保證沉默寡言人的一定可靠?
世界本來就有很多樣貌,既然沒有機器能測量一個人有多少真心,大家好好相處就是了,況且從認識以來,一直是他在提點她,她還沒為他做過什麼,已受了許多他教的工作智慧。
嘉升說,他們負責訂機票、住宿、安排導游,也兼做並團抽成,旅游旺季人手不足又外借不到導游時,還要自己去跑。
「不過還好,我們只跑東南亞。」
燦寧難掩失望,「東南亞?」她一直很想去歐洲看看。
「相信我,當你是導游時,去哪里都不好玩,也沒得玩,因為總有很多突發狀況。」嘉升的臉仿佛憶起什麼可怕事件似的痛苦,「塞車了,要跟飯店說延後開伙,突然間車行如風,一路綠燈,提前一小時到,又要跟飯店說提前開伙,有人吃素就更麻煩。
而且,不管到哪,總有團員要上廁所拉肚子,或是暈車、感冒不舒服,萬一是家族旅行就更麻煩,因為每個家族都會因為‘大家都是熟人’而異想天開的要改行程,光處理這些就筋疲力盡了,還看什麼風景?」
他說得活靈活現,燦寧只笑得打跌,想來這應該是他的切身之痛,否則不會說得如此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