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驚瀾沉默了許久,而後淡然揚眉。「任姑娘,這話可是向在下挑戰?」
「挑戰?」她撫著下巴,眉眼彎彎的。「唔,閣下說是就是吧,如果俞樓主不吝賜教,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想到傳說中未逢敵手的冰火掌,她確實有些躍躍欲試。
天底下能擋過天傷劍法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他的冰火掌是不是有這威力?
听她如此回答,易高眼神沉了一沉,隨即豪氣干雲地對還未來得及開口的俞驚瀾道︰「俞樓主,雖說老夫希望閣下能出手相助,但是,這妖女劍法厲害,若閣下心有不願,大可不必勉強,老夫拚了老命,與她同歸于盡便是!」
話音剛落,一旁的俠客們已紛紛叫道︰「易莊主,我等必然隨莊主斬妖除魔!」
「對,同歸于盡!同歸于盡!」
場面立時沸騰起來,一伙人叫囂不已。
任未傷只覺好笑,垂劍負手,偏著頭望著鬧騰著說要與她同歸于盡的幾十人,唇邊笑意未減。
唉,這種正義凜然的把戲,怎麼他們就是玩不膩呢?
哄鬧中,只听輕輕一聲冷哼傳來,待眾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後,俞驚瀾冷冷開口了。「易莊主,不必說這種話激在下出手,在下此番前往至誠莊,要見的是東方先生,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這話完全不給易高面子,一時令易高老臉又紅又白,亦讓其他人等心中生了不平,紛紛氣惱,卻敢怒不敢言。
「所以,」頓了一頓,他慢慢地接著說。「今日我出手,只是我一人之事,不管勝負如何,都由長天樓來承擔。」
易高眼楮一亮,隨即笑得可親。「俞樓主要為江湖除害,老夫自然不會阻攔。若是有甚麼地方用得著老夫,盡避說便是。」
俞驚瀾只是隨意哼了一哼,看也不看他一眼。易高打的甚麼主意,他當然知道。
任未傷劍法驚絕,他們幾十人聯手也不是對手,恐怕她殺到性起,他們會全數覆滅,如今他出手,贏了,「易老英雄」依然得個主持公道的名聲;輸了,是他長天樓的事,到時任未傷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幾十人要了結她,省時又省力。
任未傷眼中掠過快得來不及捕捉的光芒,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俞樓主,請吧。」
眾人紛紛退開,立刻騰出一塊極寬敞的地方來。
輕嘯一聲,任未傷抬劍垂眼,目光投到雪亮的劍身上,鐵器反射出來的白光照入她的瞳仁,微眯的眼剎時凜若晨星,殺意立現,唇邊卻仍然笑意悠悠。
「這把劍已經跟了我十五年,殺人無數,它的鋒芒,全由鮮血萃練而出,我倒真不希望斷在它之下的,還有你的肢體。」
俞驚瀾雙手負後,靜靜地站著,依然是溫溫淡淡的語調。「我這雙手跟了我二十五年,想砍掉它的人也是無數,可惜沒有人成功過,今日倒是可以看看,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傷的天傷劍法,是不是能把它砍下來。」
任未傷揚眉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入他黝黑的眼眸。「有趣!俞樓主,你果然是我遇見的最有趣的對手。」
說罷,伸指在閃亮的劍身上一彈,長劍立時龍吟,綿綿不絕。龍吟聲中,她眼眸一眯,身形如鷹掠起︰「動手吧!」
劍光化水,流月般沖擊而去,目標正是他的胸口!
俞驚瀾身形未動,眼見她劍尖抵至眼前,才側了一側,右臂如電般探出,握住她的手腕。
任未傷訝然挑眉,隨即微微一笑,縴細的手臂立時滑開,劍身一沉,又是一道劍光如雪。
天傷劍法原是以快制敵,任未傷的反應能力又是快中之快,所以,當她將劍法全力使出時,便劍光如網,有如水銀泄地、懸崖飛瀑,只見劍芒不見人。
而俞驚瀾亦非等閑之輩,輕功更是精絕,一時之間,兩人的身影融為一團,全然分不出誰是誰。
易高等人心急不已,見他們二人的隨從都是平靜的神色,心中更急。
百招過後,兩道人影倏然分開。
俞驚瀾站定,仍是平靜淡然,然而,垂下的右手卻染上了殷紅 一道細細的紅色河流從他寬大的袖口處流出,匯集在指尖,一滴滴地濺到地面上。
「樓主!」
他抬起未受傷的左手,阻住了下屬。天傷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他已有數年未曾見血,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傷到了。
對面的任未傷,劍尖早已垂下,本已病態蒼白的臉龐此刻已成慘白。
「冰火掌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只是三分力道,就……咳咳……」她突然嗆住,伸手捂住嘴,皺眉咳嗽。
「小姐!」婆婆出聲叫道。
她橫劍,阻住兩個僕從,慢慢放下手,目光飄忽如霧,語似嘆息。「那一掌,你可以不必留情。」
俞驚瀾的眼神未動,平靜地道︰「那一劍,你同樣可以殺我。」
四目相對,她忽然笑了出來,懶懶撥過散至額前的發。「如果今日非死不可,便由你來動手殺我如何?如果最後是死在你手里,任未傷這一生,也算不枉了。」
注視著她笑意悠悠的眉眼,听她這一句出口,對面的男子眸中閃過瞬間的動蕩,轉瞬即逝。
這時,她抬眼望向天外,唇邊淺笑卻是一剎那的黯然。
大雨瓢潑而下,敲打著泥濘的路面,那一聲聲,他卻覺得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濕漉漉的空氣中,狂風漸冷,揚起她青衫如雲,黑發如夜,閃電劈開雨幕,白光映出她臉龐上那飄渺的黯淡。
然而,在他乍然看去的那一眼,悠閑懶散的笑容下,那女子眉目深深,深得如此悠遠,深得如此寂寞,深得如此──動人。
第二章
斜陽脈脈,芳草萋萋,雜草叢生的荒僻官道旁,安靜而蕭索。
任未傷躺在半人高的雜草之中,想要笑一笑,卻發現根本無法牽起嘴角──連眼皮都已睜不開,又哪有力氣去笑?
夕陽的光穿過密密的雜草投射下來,此刻已沒有了暖意,卻仍然帶著明媚的氣息,混合著身側綠草泥和土的清香,如此怡人。
她極其舒緩地吸了一口氣,將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吸入鼻腔,努力令自己清醒──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這回,是當真逃不過了嗎?
右手仍然緊緊地握著劍柄,沒有松動。
傷口火辣辣地痛起來,痛到極至,又漸漸失去知覺,她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從自己體內慢慢地流失,腦中卻仍然固執地留著模糊的感知。
唉,怎麼會這麼失算呢?想她堂堂血手林第一刺客,一柄天傷劍橫掃武林,現在居然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懸賞而落入這等境地。
罷剛從長天樓的軍師周斐手上逃月兌,竟那麼巧踫上那群獵捕她的「正道人士」,結果自己去了半條命,連一直跟在身邊的十三和婆婆也沒了消息,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怎麼樣了……
鈴鐺隨風輕響,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伴隨著車輪滾過大道的沉重聲響,漸漸接近。
她模模糊糊地听著,卻早已沒了力氣出聲叫喊,意識逐漸渙散,她在心中暗自笑忖︰呵呵,身死陌路無人聞,這個結局好像……很有趣呢。
再次有知覺的時候,胸口又痛了起來。她深深地吸氣,想要緩解痛楚,最終卻只能低低申吟。近來好像愈來愈軟弱,竟然連這一點痛楚都忍受不住。
昏沉中,神智終于因痛楚與口中苦澀的藥味而慢慢清醒,一點一點地感受到周遭的事物。
被人救了。這個感知清楚地出現在腦海里。
呵呵,這條命不知在鬼門關外徘徊了多少回,對危機的覺察力難免高了一些,每次都是如此,眼看就要一命歸西,卻都教她撐了下來,以這般殘破的身軀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