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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里有著雨後的樹木清香,除了沉痛壓抑的泣聲,風與楓葉輕曳以外,沒有別的聲響。
「總經理!」她驚呼一聲,忘了自己剛剛說不驚擾客人情緒的那份體貼。
痛哭的男人沒有抬頭,整個面孔埋在掌心中,盡情的哭。
紫堂冬了解的坐了下來,她也有這種痛哭的經驗,就像小夏哥決定婚期的那天晚上,她也是這樣埋在被子里哭,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她靜靜陪坐在他身邊,直到他情緒漸漸平穩,哭聲漸歇。
「好點了嗎?」她把身上的圍裙解下來遞給他。「沒帶面紙,只有這個,你將就擦一擦吧。」
他也沒跟她客氣,接過白色圍裙,胡亂往臉上抹淨。
他總算抬起頭來了,黑發凌亂、眼楮紅腫,神情哀戚而憂郁。
「好點了嗎?」她看著他輕聲問,那張有別于以往的淒惶面孔,讓她的心跳了一下。
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看他這樣,不知道怎麼搞的,她並不覺得他軟弱,反而涌起一股想要陪伴他的情緒。
闢另竣吸了吸鼻子,剛毅的唇緊緊抿著,黑眸飄駐到湖水上。
「我父親早年有很嚴重的外遇問題,母親一直活在沒有丈夫疼愛的痛苦中,後來,母親再也無法忍受父親和他的外遇而找上了他們,父親載著情人飛車離開,母親也駕車狂追,結果是,他們三個都死了。」紫堂冬訝異的瞪圓了眼,好……可怕。
她打了個寒顫,想到他同時失去雙親,他一定很難過。
「我的情緒,在他們沒死之前一直隱忍著,默默忍受家庭的不溫暖,但是自從他們死後,我開始變得憤世嫉俗、性格扭曲,沒人管得動我。」
那些自己當時也不明白的叛逆過往,後來回想起來,才知道是自己對父母不滿的報復,他恨他們沒有讓他愛他們的機會就死了,也恨他們為了自己的私欲,從沒有顧及他的感受,就這樣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他管我管得嚴,也管得凶,他想用日式的教條來約束、教育我,我卻變本加厲的叛逆。」
那段時間,是他們祖孫摩擦最大的時候,每天兩人面對面的開罵,他爺爺常被他氣得身體受不了,高血壓發作。
「後來,我更壞了。」他眼神一暗。「加入了幫派,吸毒、打架、鬧事、聚賭、能干的壞勾當,我全干了,那天遇到的那些小混混,就是當年跟我一起混過的兄弟。」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像深埋在地底的蟲,只靠著蠕動過日子,大腦停止了運作,不會思想也不願思想,每天酗酒來麻痹自己。
「接下來,人生最大的一場風暴席卷了我的生命,也改變了一切。」
紫堂冬屏息凝神的听著,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和兄弟們在舞廳瘋狂玩樂、喀藥,忽然之間,有另一個幫派進來鬧事,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國事,燈亮的時候,有把刀在我手里,有人躺在地上汩汩的流血,我的兄弟全不見蹤影,有十五個人對警方說,人是我殺的。」
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有種天眩地轉的感覺,殺人這種事情,跟她這個向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泵娘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事情。
「我因為殺人罪而被起訴,爺爺動員了所有人脈關系和金錢,還是救不了我,我莫名其妙成了替死鬼,被少年法庭判以五年徒刑。」
那是他人生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在獄中,他從少年變成了青年,但是他的智慧卻沒有因此而增長,幼稚的思想也沒有因這樣的風浪而成熱。
那段時間,他不但拒絕他爺爺的會面,也拒絕開口說話。
他覺得自己倒霉、自己命苦,已經失去了父母,卻還要坐冤獄,他怨爺爺不替他想辦法,也怨這個世界遺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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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陳述,她繼續傾听,黃昏晚風在山林間輕拂,紅楓發出沙沙聲響。
「踏人少年監獄的那一天,我才十七歲,心里充滿了恐懼與無助。」他頓了頓,感慨萬千。「走出監獄那一天,我已經二十二歲,心里還是充滿了恐懼與無助,不知該何去何從。」
想到出獄那天在監獄外刺眼的陽光下,自己仿徨的心情,仍是百感交集。
「後來,我不願再加入背叛我的黑道幫派,我迷上了賽車,這種激烈的運動可以幫助我發泄過多不滿的情緒。」
紫堂冬瞠視著他,他果然是賽車手Kevin官!
她捂住自己張大的嘴巴,知道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他肯把心事講給她听,身為一個朋友,她該好好傾听才是。
「後來,我在賽車場上認識了一個女孩,我認為自己深愛她,也認為她是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人,我瘋狂的迷戀她,甚至想跟她結婚,建立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那個女孩長得亮麗,但家世不好,學歷也不好,卻很懂得放縱自己玩樂,她更時常夸獎他,以他輝煌的賽事成績為榮,讓他深深感受到,他在她心目中是英雄,是無可取代的。
唯有跟她在一起,他才感覺得到自己的存在,才感覺到自己被在乎、被需要,這是他從小到大未曾有過的甜美經驗。
「我深愛她,然而當我爺爺得知了這件事之後,卻強烈反對我們交往,他拿了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叫那女孩離開我,從此我失去了她的消息。」
那晚,他幾欲瘋狂,他恨那女孩為錢而離開他,他更恨爺爺這個殘酷的試練,他不能原諒那個狠心的老人,也不想再看到他。
「從此,我放逐自己在外國生活,在外國找回自信,借著一場又一場的玩命比賽,建立了自己的知名度,成為史上最年輕的華裔冠軍選手。」
那段時間他很快樂,不再憤世嫉俗,也不再怨天尤人,他很努力的建立自己的賽車事業,也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那段灰色的過去和不健全的心智,在歡樂之中漸漸淡去。
「兩年前,爺爺的忠心管家胡伯在意大利的賽車場上找到我,時間已經經過了四年。」
那天在賽車場上見到胡景南,他揉揉眼楮以為自己在做夢,心里的激動卻騙不了人,那天的比賽他失常了,只因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
「胡伯告訴我,爺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老邁,他像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火光,我看了爺爺的健康檢查報告,心里已有些動搖,他畢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親。」
他想回去看看爺爺,卻好強的拉不下面于,他知道自己還沒有真正的成熟,卻也知道了自己內心深外對親情的渴望。
「接著胡伯說出了一件事。」刀鑿斧刻般的俊容涌上深深懊悔。
「他說,當年法官還未判決之前,年老的爺爺曾一一去向十五名目擊我殺人的證人下跪,乞求他們改口供,放我一馬,並且希望他們指認真凶,無奈幫派人講的是扛湖道義,無論爺爺怎麼動之以情、誘之以利都無法使他們指認真凶,爺爺也因此重病了好幾天。」
听完胡伯的話之後,他受到極大震撼。
沒想到一身傲骨的爺爺為了他這個不肖孫子做了那樣的犧牲,老人的面子與尊嚴都擱一邊去了,為的就是救出從未對他盡餅半點孝道的孫子,他懊惱又自責,煩躁不安的心情還讓他狠狠的發了幾天高燒。
「隨胡伯回到了台灣,才發現爺爺的病情遠比胡伯陳述的更為嚴重,我回飯店接下重任,開始了另一段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