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妍已經閉了眼。
「可惜紅顏常常遭天妒,娘的美貌被衛國一位高官看中,爹送了不少的錢,希望可以打消那個人的覬覦。那人倒是大方地收下錢,就在爹以為娘已經安全的時候,那人派人來,生生從家里拖走了娘。
「我那時小,害怕又不害怕,哭著問爹為何不去救娘?爹只是蒼白著臉,踉蹌地回到屋里,關上了門。我死命地敲門,求爹把娘帶回來,可爹沒有應聲。我就大罵爹是個懦夫,可爹還是沒有反應。我氣急,便自己跑去那官的宅子前大喊大叫,被侍衛打了半天,卻死也不肯走。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官終于出門來。我現在還記得他那時的樣子,臉色紅潤,衣襟不整,一副饜足的樣子。他命人按住我的手腳,把我摁趴在地上,取來鞭子,抽我的背腰。一邊打,一邊哈哈地笑。他說,小小的商人之子,還想忤逆官?懂不懂工商末業,你就是那最低的一等。」
一切心結,皆有其源頭。當一點一點地追溯歷史的時候,對旁人來說,無非是好奇心的滿足;可對當事人來說,卻是椎心刺骨的痛。
傷口即使用最好的傷藥料理,沒有留下任何疤痕,可其實,都從未愈合。
血無法代替淚,因為血能肆無忌憚地流出,可睜大的眼卻早已干涸。
「我被打昏了過去,後來听說是那人將我與娘送回家的,反正等我醒來的時候,娘已經上吊了。」
身邊的呼吸既輕且淺,他無聲地笑笑,支起身子,看她無邪的睡顏,輕輕落下吻。
「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
第6章(2)
秦國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去開鑿鄭國渠,朱麗妍這邊也加緊步伐。
她也算為中國統一做出巨大貢獻了,這麼想著,就更加狠得下心了。
在竹簡上批閱具體的方案,有時興致一來,月兌下繁重的外衣,換個舒適的姿勢,狂草一通,還得意不止。
越來越適應這樣的生活了,如同那篇文章一樣,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去的盡避去了,來的盡避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的匆匆呢?
呂不韋偶爾會抱著她討論她手上的事,但是一般都讓她全權做主。
「听聞巴蜀有位寡婦清,她祖上有一丹砂穴,你不如打打她的主意。」一日呂不韋貌似不經意地對朱麗妍說道。
朱麗妍一愣,問︰「琴清?」
「你認得她?」
朱麗妍干笑一聲,「我認得她,她不認得我。」她想了想,又問,「你身邊有沒有個叫項少龍的人?」
呂不韋也是一愣,搖搖頭,「沒有。」
「哦,說不定穿越名額只有一個,我來了他就來不了了。」
「什麼?」
「沒什麼,推薦你去看《尋秦記》。」
「……」
朱麗妍又想想,又問︰「那你的門客里可有一個人叫李斯?」
這次呂不韋驚訝更甚,但他還是點點頭,「是有此人,且才華不錯。」
朱麗妍點點頭,「你看人準,卻不知為自己打算。」
呂不韋疑惑,「這是什麼意思?」
朱麗妍只是笑。
此人日後會倒打一耙,置你于死地。
這話,若是以前,朱麗妍會不顧一切地說出來,勸呂不韋驅逐李斯。
但現在,她是不會說了,反正說與不說結果一樣。
兩年時光如流水,滑過指尖,留不下任何印記,心里卻是空空落落了。
可那人的擁抱,那人的親吻,那人在枕邊輕聲的呢喃,都是割舍不下的依戀。
不知不覺已經兩年了,後來他們絕口不提離開與挽留,仿佛本來就該如此。
他其實成功了,用他的唇與手,用他的溫柔與縱容,他留下了她,把她留在院子里。兩年來,她從未踏出過門一步。
身子被鎖住了,心同樣也被鎖住了。
不想走了啊。
用花汁染了指甲,滿意地看了看,再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真的成了凝脂白膚,面若芙蓉。朝鏡子里的人拋個媚眼,哇,電死人。
呂不韋回來之時,便看見朱麗妍半倚在案邊,衣服松松地掛在身上,正風情萬種地沖他勾勾手,「comeon,baby!」
听不懂。
他皺起眉頭,道︰「已經是冬天了,小心著涼。」
朱麗妍立即從案上滑下去,大喊︰「你這個不解風情的豬!」
他笑著把她撈起,口氣卻凶狠地說︰「說,你今天在打什麼鬼主意?」
朱麗妍嘟起嘴道︰「我這般單純如紙的人,怎麼可能有什麼鬼主意啊?」
他失笑道︰「你若單純,這世上怕是沒有人復雜了。」
她一溜煙從他懷里出來,嬉笑著道︰「今日我高興,我敲定了與琴清的又一筆生意,她送我上好的胭脂。」她的眼楮轉了轉,「其實,她是送給呂丞相的,說丞相可用來討好美人。」
「那你就自己用了?」他一把抓住她,用鼻尖摩擦她的臉頰,嗅嗅,真的有胭脂的香氣。
她格格地笑,「當然,莫非你有其他人選?」
他咬了她的臉一口,道︰「是是是,非你莫屬。」
她心思一動,道︰「趙姬如何?」
他松開她,皺眉道︰「與趙姬何干?」
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畫圈圈,「你與趙姬不是淵源頗深?」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丹鳳眼卻深深地看著她,「我沒有踫過她。」
她的手一顫,然後迅速地縮回來。
「不信?」他眯起眼楮,溫吞地吐出那兩個字。
懊信嗎?隔了這麼多年應該相信嗎?猶記得那個雪夜,天寒地凍,趙姬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我希望他是男孩兒,有著和他父親一樣的鳳目,還希望他可以被他父親教導,然後成為人上之人。
這世上,她該相信誰?
他緩緩倒進她的懷里,不去勸服她,而是閉上眼,看來是累了。
她細細撫模著他的臉,垂下眼。
「Iloveyou是什麼意思?」他突然問道。
她一怔,繼而笑道︰「不告訴你。」
他睜開眼看看她。
她俯子也看他,撫模他的嘴唇,道︰「嘴唇如此涼薄,你是個薄情之人。」
他低沉地笑,「就是因為我的情太少了,所以我的情只能給一個人。」
她撫模著他嘴唇的手,隨著他的話語而震動了。
他笑笑,然後又閉上了眼。
她也笑,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死狐狸呀死狐狸,你可知道你將來的下場一片悲慘?你可知道你會被逐出咸陽,你可知道你會被嬴政逼到死路,你可知道你的生命會終結于一杯毒酒?
這些你都不知道,可我知道。
我背負著你沉重的天命,我時時刻刻害怕著那一天的到來。
雖然我不信司馬遷,可我信歷史,我信天命。
我也信你。
所以我相信你愛我,且只愛我一個。
曾經我以為我患上了妄想癥,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不可扼制地會幻想你飲下那杯毒酒時的樣子。
你會吐出鮮血,你會緩緩倒下,你會睜大眼楮,你會離我而去。
那種幻象,會令我瘋狂。
可我到底沒有瘋狂。
因為有你。
你束縛了我,同時也陪伴了我。
而我前前後後思考了四年,我終于解月兌。
趙姬又來了,這次她來得從容,且仍是選在呂不韋不在的時候。她還牽著嬴政,後面跟著呂連,呃,不,現在應該叫?鶤。
朱麗妍饒有意味地打量著嬴政,那個孩子卻是面無表情。
可惜他的年紀還太小,他還掩藏不住他眼里的憤恨。
嘿,死小孩,這麼小就開始擺死人臉了。
但是也不能全怪他,這麼小就做了一個王,這麼小就看透了他母親身上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