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還是太單純,單純到對什麼都斤斤計較,也單純到特別容易受到傷害。
魏無忌將手帕放到溪水中洗洗,然後交還給她,說︰「當你可以原諒我的時候,我卻來得太遲了。」
朱麗妍只是笑。
「真的……那麼喜歡他?」魏無忌撫模著她的臉,眼神溫柔到悲傷,「喜歡到即使無法和他在一起,也不能遷就于我?」
朱麗妍握上他的大手,「你對我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但是,這世上,沒有誰能取代誰。」
魏無忌也笑了,看著她,依舊溫潤似水地笑。
可她不知道,她一定不知道,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頑固,還要執著,還要愛她。
這片土地上,有數不清的名山大川,每一處每一景,無不美得驚心動魄。
朱麗妍與魏無忌二人行走在山道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
深秋的霜葉,深紅如丹。
朱麗妍帶著淺淺的笑,看魏無忌伸手摘下一片紅葉。
身著藍衣,淡笑如風。人說眉目如畫,是形容女子,可是頭一次,朱麗妍覺得像魏無忌這樣的男子也配得上。
她想起以前看畫展的時候,看到一幅潑墨的山水畫。那畫平靜安寧的感覺,與現在的魏無忌一樣。
楓葉在飄零之前,化作艷麗的冷霜,進而到他修長的指間。
滿山的悲紅,為他一人寧靜。
「美人啊,美人。」朱麗妍捧著臉,一臉陶醉花痴狀。
魏無忌無奈笑笑,將手里的楓葉遞給她,「送給你。」
「送我?」朱麗妍驚訝。
「對。」魏無忌點點頭,「從沒有送過你東西,今日看這楓葉確實可愛,和你很配,所以送給你。」
朱麗妍笑得很開心,「真的很配我嗎?可我覺得跟你比較配耶。」她接過,放在袖子里。
魏無忌微微揚起嘴角,道︰「走吧,山上應該還有更美的風景。」
並肩而行,偶爾側首微笑,這份閑適,兩人都默契地維持。
第1章(2)
到了山頂的時候,朱麗妍張開雙臂,深深呼吸,「好舒服啊!」
魏無忌笑道︰「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
朱麗妍轉頭道︰「以前,我們去尋訪卷雲染法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呢。」她笑眯眯道,「那時,我說‘天行建,君子當自強不息’。」
可惜,那份豪情壯志沒有延續下來。
「不過,那次那老頭還有點本事,幾句話就把我們幾個看透了。」朱麗妍模模下巴道。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很偏執的人。」魏無忌點破其中的道理,「因為太執著,所以單一到可以看透。」
朱麗妍笑笑,「可能,我們的共同點就是容易想太多。」
二人坐下休息,拿出水糧,正吃著的時候,有人走近他們。
「二位可否方便借老朽一口水喝?」
朱麗妍轉頭,看見一位老人,背著竹筐,正望著他們。
她皺起眉頭,道︰「我說這位老爺子,你怎麼這麼眼熟啊。」
魏無忌笑了出來,「先生好久不見了!」然後對朱麗妍道,「這位就是那次我們尋訪‘卷雲染法’時的先生啊。」
老人道︰「平原君真是貴人多忘事。」
朱麗妍這才想起來,一拍大腿,「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哪有這麼巧的事!」
其余二人同聲問︰「何謂曹操?」
「……」
受夠了……最討厭名詞解釋加翻譯了……
朱麗妍轉移話題,笑道︰「我說老爺子,莫非你也搬了家?怎麼會在這里踫見你?」
老人道︰「邯鄲當年不是打仗嗎?我覺得太吵了,就來到了這里。」
「真的很巧。」連魏無忌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怎麼?二位公子,可否借老朽水喝?」
朱麗妍惡劣地笑,「可是要還的哦。」
老人大笑,「多年不見,平原君變小氣了。」
人們都說物換星移,物是人非,可萬萬沒有想到隔了幾年之後,會再見到故人。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那時老人的話,越是隔了久了,就越常想起,不知道那究竟是本來就存在的事實,還是一語成讖。
心念微動,朱麗妍對魏無忌道︰「無忌哥,幫我去摘那邊的果子好不好?我想吃了。」
魏無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好。」
等魏無忌走後,老人道︰「說吧,讓信陵君離開,是有話要問老朽吧?」
朱麗妍勾唇一笑,道︰「先生可還記得五年前,先生對當時在場四人所說的話?」
「記得,當然記得。」老人笑道,「怎麼?老朽說錯了嗎?」
朱麗妍搖搖頭,「不,先生說得很對。可是先生可還記得,有一人,其實先生並未說完。」
老人不停地喝水,然後才道︰「你說的是當今的秦相啊。」
「對,就是呂不韋。我想知道那時先生欲言又止的話究竟是什麼?」
老人幽幽地看著她,「看得出來,你很關心他。」
朱麗妍抿唇而笑。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雖然你與信陵君比較親近,但你滿滿的心思都放在呂不韋身上,你與他……」
朱麗妍怔忡,繼而落寞地笑,「是嗎……原來那麼早啊……」
「那時我說信陵君至情至性,重義多情,其實是說他顧慮太多了。」
「先生所言極是。無忌哥他在乎的東西太多,所以常常無法全部照顧到,不能避免地,就會為了一物傷害到了另一物。」「看來你被他傷害過?」
朱麗妍不語。
老人嘆息道︰「罷了罷了。那時我說呂不韋永遠只想著自己,永遠追尋自己想要的,無論如何也要將它得到手,這種人,往往性子最為純正。」
朱麗妍一愣。
「我猜他心里一定有個死結,他糾纏在這個結上,橫沖直撞,一心一意,絕不動搖。」
朱麗妍苦笑,「這我倒是沒有看出。」
「所謂關心則亂,你自然看不出。老朽雖居住在山野之中,但是也還關心山下之事。這幾年看下來,我奉勸你一件事。」朱麗妍心突突地跳,但還是說︰「先生請說。」
老人首次有些語重心長︰「與魏無忌相反,呂不韋心思極為專一,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手段狠準,所以……極有可能會撞得頭破血流,得罪旁人,繼而引來殺身之禍。」
朱麗妍僵硬了身子,一身冷汗。
他說得對,他說的不就是即將到來的歷史嗎?
虛弱地扶住額,不敢想象未來,不敢想象他在她面前消失的樣子。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當時其實看錯了一人。」
朱麗妍驚愕地抬起頭。
「我說你性子太急,毛毛躁躁,難成大事,又說你一根直腸子,其實是錯了。過了這五年,你沉穩了許多,看得最透徹的,反而是你。」
朱麗妍滿心的苦澀,「先生可知道有一句話,叫‘難得糊涂’?」
老人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會一直沒心眼下去,可你卻清明了起來。像你說的,若保持糊涂,你會過得快活許多,但在眾人皆醉之時,獨自清醒,也是要有份靈性的。」
朱麗妍眼里目光流轉,暗潮涌動。
「只不過,你本不是隱忍之人,為何處處壓抑?」老人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老朽也該走了。」
朱麗妍仰著頭,看著老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遠方是悲涼萬里的霜紅。
「人若浮雲,風吹影散。若無法隱忍,不如放縱。」
不如放縱……
滿山皆是這句話的回音,在朱麗妍的腦海里震蕩。
她說魏無忌放不下,她何嘗不是如此?
陶淵明采菊東籬之下,見南山時的那份悠然,她終無法心領神會。
見了那老人之後,朱麗妍就變得沉默。
魏無忌知道她在思考,卻不知她在思考什麼。她的心思對他來說,越來越難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