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成!」師父怒得紅了眼,面色鐵青。「我不是說過了嗎?眼下我雖是你師父,但將來總有一日我會是你的臣子,君臣之間哪能以父子相稱?」
「即使是義父,也不行嗎?」
「住口!這不是你應當說的話。」
不該說嗎?他用力咬唇,忍住即將沖出眼眶的淚水。「那師父,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師父聞言,倒凜氣息,他听著那重重的、仿拂極不可思議的抽氣聲,心更涼了。
「我何時將你教得如此軟弱了?你忘了自己的出身嗎?你本是尊貴的王子,你的父親本該成王,卻意外遭奸徒所害,你的母親為了自身的榮華富貴,生下你後便拋棄你,你這條小命之所以沒在呱呱墜地的那天就回到閻羅王手上,是因為有我救下你!」
他知道,所以他很感激師父啊!多年以來,他一直與師父相依為命,他將師父視為自己唯一的至親。
為何至親之間,不能親近一些?不能擁抱,牽手也不成嗎?就像小寶他娘,牽著他的手一起上市場買菜。
「小寶說——」
「住口!不準你與市井之徒的孩子混在一起,只會帶壞你!我吩咐你練的劍招學得怎樣了?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今天日落之前,一定會習成的嗎?」
「……是,我知道了。」
他不再爭辯,順從地到屋外練劍,還練不到半個時辰,隔壁的小寶便來鬧他,嚷著要跟他玩。他不理會,兩個孩子一言不合,小寶怒了,譏笑他沒爹沒娘、是沒人要的孩子,他也惱了,拿刀便往小寶身上比劃,原只是嚇嚇他而已,誰知一個不小心,戳進小寶月復
部。
小寶登時血流如注,而他驚得臉色發白,傻在原地。
後來,是師父親自抱著小寶前往醫館治療,小寶醫治過後,幸無大礙,可他卻從此失去師父的信任。
「你的體內流著那個人的血,本質上,你們兩個是一樣的。」師父說這話時的口氣,那麼齒冷,那麼不屑。
他的心空了,不只是涼透,而是深沉的虛無。
那天之後,他不再奢求喚師父一聲爹,不再奢望能得到擁抱,甚至連一個矜憐的眼神,他都知道自己不配。
他不配得到誰的愛,沒有人會愛他,因為他身上流著殘忍陰邪的血。
因為他,像那個人,那個將他視為棄子,無情舍棄的人——
「我不是……棄子,師父,我不是……不是……」
他于痛楚的高燒中吃語。
師父,他在夢里不停呼喚著這個人,那是他至親之人嗎?是養他教他的人嗎?他說自己無父無母,是個孤兒,那麼養育他長大的,應當是「師父」了。
棄子——為何他要一直強調自己不是呢?棋盤上的棄子,是指無用之棋,那麼,他是在澄清自己並非無用之人嗎?
「師父,我不是……」
莫再說了,莫再喊了,她听著,忍不住為他心疼。該是如何深沉的苦痛,讓他連在神志昏沉的時候,都拋不開忘不卻,依然深深地記著?
你不覺得這人生有時候滋味太X-,來點甜的,心情會好些?
或許他不如表面上看來那般瀟灑落拓,或許他曾經歷過太多傷痛,所以才學會以滿不在乎的態度過日子。
或許這便是他如此復雜的原因,因為曾有個人,或者很多人,將他視為棄子。
「無名,你說自己不會在青史留名,難道你也認為,自己不能在別人心中留名嗎?」
真雅喃喃低語,看顧著因高燒昏迷的男人,他閉著眼,糾著眉,睡著的時候臉龐反不似清醒時顯得孩子氣,而是蒙著深沉的憂傷。
她的心弦牽痛,咬著唇,極力寧定起伏的情緒,將手巾在涼水里擰餅,覆在他熱燙的額頭。
從湖潭上岸後,他的情況便很糟,身上受了箭傷,傷口又受到感染,導致發燒。
她在一處隱蔽的山洞內安置他,為他拔箭療傷,用附近摘來的草藥敷在他傷口上。
擔憂在外頭踫上追兵,她不敢輕舉妄動,留在山洞內照顧他,偶爾到洞外的溪澗打水,摘采水果充饑。
第6章(2)
無名昏沉了兩個日夜,直到第三天晌午,才悠悠醒轉。睜開眸,先是一陣迷蒙,眨眨眼,才逐漸認清自己身處于一個山洞,洞壁縫透進一線天光,正好映在真雅的容顏。
她看來有些狼狽,秀發散亂,簡單用一條發帶束著,身上衣衫滿是污泥,臉倒是洗得干干淨淨的,素顏透著嫣粉的血色。
她一手握著他,另一手握著一枝箭,翠眉微暈,似是正凝思著什麼。
望著兩人交握的手,無名心弦驀地揪扯。她一直這麼牽著他嗎?一直如此撫感于高燒中昏迷的他?
縱然身強體處,從小到大,他也生過兒次病,但他從不記得有誰這般細心溫柔地看顧自己,逗論牽握他的手。
她為何如此關心他?他不過是……對她而言,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浪人而己,不是嗎?
他惘然出神,好片刻,才動了動,她驚覺,揚眸望他,與他視線相接,欣喜一笑。「你醒了?覺得怎樣?還好嗎?」
他沒谷腔,掙扎地坐起,她連忙仲千扶他,助他坐定。
「你傷口未愈,別亂動比較好。」她溫聲道。
「這里是哪里?」他啞聲問。
「我也不確定。」
「沒有人來尋我們嗎?」
「可能太偏僻了,他們尋不著吧?又或者——」她驀地頓住,眉宇收攏。
「怎、怎麼了?!他微微咳嗽。
她沉默片刻,悵然揚嗓。「這枝箭是承熙的,箭簇這個星芒標記是曹氏家紋。!
他挑眉。「所以這是曹承熙專用的箭?」
「嗯。」
「他為何要……這箭,是針對我或是針對你?」
真雅一凜,心亂如麻。這問題,她已經暗暗思索兩日了,卻未能有定論,她不信承熙會背叛自己,但若不是軍隊里理有伏兵,里應外合,當時不可能那樣亂成一片。
她一直以為,她的人都對自己忠心耿耿,尤其是承熙,丹心可鑒。
但是否是她太過自以為是了?那些與她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弟兄們,究競有多少對她懷抱著異心?他們被誰收買了?希蕊王後嗎?
「你懷疑他嗎?」無名似是看透她的思緒。
她黯然搖頭。「我不該懷疑的。」若是連承熙她都不能相信,那這世上,還有誰能盡信?
又或者,承熙只是嫉妒,嫉妒這段時日她與無名太過親近,她看得出來,他對無名很是忌憚。
是因為妒意,才促使他射出那枝不該射的箭嗎?
真雅淡淡沉吟。「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
「是嗎?」無名冷哼,換個姿勢,一時牽動傷口,痛得眼角抽動。「將成王的人怎能說這種話?身為王者,該當對臣下永遠抱持懷疑之心。」
她震顫地望他。
「我說錯了嗎?」他撇撇嘴。「若是什麼人都不相信,那是暴君;若是每個人都相信,那是昏君。所謂的明君,該是能分辨得出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即便是在信任當中,亦不忘心存懷疑,無論何時,都不能被私情蒙蔽雙眼。」
他說的有理,犀利透徹,一針見血,但要她懷疑承熙?
真雅暗自深呼吸,轉開話題。「你昏睡了兩日,一定餓了吧?洞外溪澗里有魚,我抓來烤給你吃吧。」
「公主抓魚?」他興味。「你會?」
「別小瞧我。」她橫晚他。「連這點求生的本事都不會,怎麼在軍中生存?」
半個時辰後,她不僅抓了魚、烤了魚,還摘來十數枚山果,成果豐碩。
他新奇地望她。
「怎樣?佩服吧?」她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