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芬緩緩走向黑玄,他關懷地望她。「你好點了嗎?怎麼不躺在床上多休息一會兒?」
「我好多了。」她輕聲細語,眼波流轉,眉肇重憂。
黑玄察覺到她目光所系,劍眉整攏。「你不會是要我饒過這些人吧?他們可是背棄了你!」「大人、大人、于姑終,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德芬咬牙,听著群眾懇切呼求,心窩絞緊,疼痛不堪。
「這些人犯了什麼罪你還不曉得嗎?他們周顧國法,無視官府與他們定下的諾約,私自出逃,也等于是連累了曾經力保他們性命的你。」
「嗯,我知道。」
「那你還要我放過他們?」黑玄痛心地質問。
德芬無語,淚水寂靜地碎落。
「該當懲罰的時候,便須立威。」黑玄沉聲道。「今日輕易饒恕他們,明日他們依舊不知反悔,仍然會背叛主上。」
她明白的,他說得有理。
「這次你別再插手。」他輕輕將她推往一旁。
「大人!于姑娘、于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
百姓們的哀求猶如鐵索,束鎖德芬的心,她難受地听著,眼眸酸楚,熱淚盈眶。心痛到了極點,卻只能強迫自己不聞不動。
不是不想救他們,不想對他們好,但他們如此行徑,她也難以維護。
她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但如今……
黑玄橫刀揮落,不過眨眼的光景,便處決了帶頭的村長及數名壯漢,刀刀封喉,鮮血飛濺,慘不忍睹。
村民們駭然驚號,其中還夾雜著孩子們幼女敕的哭啼聲。
德芬實在不忍。「夠了,可以了。」她顫栗著,握住黑玄臂膀,含淚搖頭。
「就這樣吧,殺了帶頭的人就夠了,其他人……就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他凝望她,半晌,點了點頭。
「還不快謝過于開農師?」他厲聲喝斥。「是她為你們求情,我才放過你們,要不你們今天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是,多謝領主大人,多謝農師大人。」
村民們感懷德芬恩德,終于心悅誠服,喚她一聲大人,但她置若罔聞,旋身離開,步履悠悠,如踏在雲上。
黑玄隨她進屋,見她神情恍惚,不免憂慮。忽地、她身子一踉,往前跪倒,他及時伸手扣住她手腕,拉她起身。
「丫頭,你還好吧?」
德芬顫顫揚睫,秋水雙瞳,迷離地映出他關切的眉宇。‘你說過,若是我傷心,你會抱著我,像以前我哥哥那樣哄我安慰我,是嗎?」
「嗯。」他點頭。
「那就抱著我吧……抱我好嗎?」她輕咽地央求。
他心一扯,無須她再多言,健臂收攏,將她密密的護在懷里。
她揪著他衣襟,泣不成聲。「我好累,真的好累,該怎麼做才好呢?要如何做才對?我好想我哥,還有我娘,他們怎麼舍得拋下我一個人,怎能留下我孤伶伶的?我好想他們,好想、好想……」
听著那細碎抽顫的哭音,黑玄心擰成結,伸手輕輕地拍撫懷中嬌弱惹憐的佳人,哄她疼她。
他決定了,這輩子,他會永遠守護她,不讓她孤單寂寞。
「喂!你不覺得我們倆的主子最近感情似乎愈來愈好了?」
遠遠望著大病初愈的主子坐在後花園涼亭里,與那位喜怒無常的領主大人品茗談笑,春天又是欣慰,又不禁有幾分擔憂。公主跟黑玄這般親近,好嗎?
「……」
「喂,你倒是回個話啊!木頭。」眼見身邊的悶葫蘆又不吭聲,春天實在惱火,不悅地拋出兩枚白眼。
「是挺好的——」嚴冬慢悠悠地應道。
還真是有夠慢條斯理啊。春天嬌嗔地睨他。「我現下明白你這家伙為何長到三十多歲,尚未娶親了。」
他微一挑眉。
「就憑你這張死活不肯張開的嘴,能哄到女人肯嫁給你,那才是奇跡咧!」春天毫不留情地奚落。
「我只是不愛閑言亂語。」嚴冬澄清。
「意思是我都在胡說八道哄?」春天氣呼呼。「既然我們同住在領主府里,見了面禮貌地聊兩句也不成嗎?」
「我沒說不成。」「那你干麼一副不屑的態度?」
「我只是…」
「只是什麼?」
嚴冬眨眨眼,望著她撇嘴的嬌態,黑臉驀地一熱,不禁別過眸。「我不太曉得該跟女人家說些什麼。」
「這什麼意思?標瞧不起我們女人?」春天更火大了。
「在下怎敢瞧不起?」他很認真地辯解。「不說別的,德芬公主便是位女中英杰,不可小覷。」
「是啊,我們公主確實非池中之物。」春天很贊同,頓了頓,忽覺他話中有話。「等等,這意思莫非是……所以我就是池中之物嘍?」
「這個……」嚴冬好似很為難。
「對啦,我就是個成夭只會嘰嘰喳喳的女人啦!」春天又懊惱又難過,遭人輕視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是的,我沒那麼想。」嚴冬急急聲明。「我听領主大人說,六年前王家意欲將公主獻祭給天神時,是你自告奮勇與公主交換衣裳,為她闢一條活路——一個弱女子能有這般勇氣,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是嗎?她很了不起?春天得他稱贊,霎時粉頰染暈。「也沒……那麼了不起啦,你知道我們做下人的,為主子盡忠是職責所在,況且公主又一向待我極好。」
嚴冬不語,微微地笑。
第8章(2)
他真的笑了嗎?是為她而笑?春天羞報地偷覷他,芳心悸動。
這家伙,仔細瞧瞧倒也生得眉目分明,雖不如他主子那般英俊瀟灑,但是……
咳咳,也算好看啦。
「你怎麼咳了?」他低聲問。「是著涼了嗎?」
「沒有啦,不是著涼。」她又咳兩聲。「你倒是……挺關心我的嘛。」
「嗄?」他愣住。
她亦為自己大膽的言語心驚。怎麼搞的?她怎會說出這種話?簡直像在挑逗他嘛,羞死人了!
一念及此,春天展袖遮臉。「我去廚房瞧瞧公主愛吃的點心做好了沒?」語落,她匆匆提裙離去。
嚴冬怔愣地目送她玲瓏豐潤的倩影,胸口燃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在那個爾虞我詐的宮里竟能孕育出這麼一朵重情義的單純小花,還真……令人感動。
「這些年來,你肯定過得很苦。」
涼亭下,德芬坐在臨近池畔的橫椅上,拈著塊糕點,撕成小碎片,拋進池塘里喂魚,黑玄倚著亭柱,眸光雕摩她線條玲瓏的側身,忽地有感而發。
听聞他感嘆,德芬一怔,停住了喂魚的動作。
她苦嗎?的確是苦,為了謀求生存,她須得步步為營,處處防人,日日斗心機,時時戴面具。但這世上,苦的人何嘗只有她一個?誰的人生不是有苦有甜?或許她該學會淡然以對。
思及此,她自嘲地牽牽唇,又丟下一小塊糕點碎片,一條錦魚迅速游來吞食。
「為何來尋我?」他沉聲問。
她心神一凜。
「你來金穗花城,總不可能是偶然路過,該是事先便打算好了的吧?」
他果然聰明;她淡淡一笑,坦然領首。「嗯,我確實是事先打算好的。」
「是為了來把我變成你的人嗎?」
什麼?她驚駭地揚眸,瞪他。
他仿佛覺得她驚嚇的模樣很好玩,輕聲嗤笑。「你來找我,不就是希望把我納為你的人才,為你所用?」
啊,原來他是這意思啊。她還以為……
德芬臉紅心跳,暗責自己想岔了。「不是那樣,我只是……想來回報六年前你對我的恩情而已,我還欠你一個願望,不是嗎?」
「只是為了報恩?」他眉峰斜挑,擺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