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于芬農師求見。」門外忽然有人通報。
他怔了怔,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丫頭怎麼會來?
「叫她進來。」
「是。」
不一會兒,一道搖曳生姿的倩影便輕盈的飄進房里,也不等他下令,便來至他身前。
「大人,下官來向您請安了。」她躬身行禮,揚起臻首,眸光觸及他負傷的手臂,翠眉蹙攏。「你果然受傷了。」
听說他受傷,所以來探望的嗎?而且一大早就趕著進城,肯起是心急如焚了。
黑玄挑眉,一股難言的欣喜霎時在胸海翻涌。他不願承認自己見到久違的她很是高興,故意擺出一張酷臉。
「你來干麼?于芬農師不是一向忙得緊嗎?今日不用巡田嗎?」
「農事已上軌道,暫時可清閑一點。」
因為太閑,才出來逛的嗎?
喜悅頓時幻滅,他認真地沉下臉。「原來你是想打發時間才進城的。」
听出他話里的不滿︰眨眨清亮的眼。
「想玩的話,找藍陪你吧,他也愛逛市集,你可以順便買些女人家的玩意兒,像是腦脂水粉之類的。」
「我買那些做什麼?你嫌我素顏不好看嗎?」
這話听起來怎麼頗有嬌慎的意思?黑玄錯愕,望向德芬,她微嘟著唇,兩辦軟唇豐盈如桃,滋潤如水,一時勾了他的神魂。
「我是來看你的,你不歡迎我嗎?」
情勢似乎反過來了,輪到他拿喬了嗎?
黑玄輕咳兩聲。「姑娘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革生輝。」
「大人您這樣跟下官說話,是有意調侃嗎?」她嬌聲抗議,眼波流轉,自有一股嫵媚。
他又是心動,又不禁想笑,也自覺話說得很酸。
她深深睇他。「為何前陣子都不來看我?」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嗎?
「你不是嫌我煩嗎?」他撇嘴輕哼。「我可不是無所事事之徒。」
啊原來如此。原來不是因為天女的身份,而妙在鬧別扭。
德芬心一融,「傷口還好嗎?很痛嗎?」她溫言軟語,難得對他如此溫柔。
他的心韻亂了調。「嗯。」
「嗯是什麼意思?還好?不痛?。」
「痛。」簡單一個字。
她听了,卻似是接收了長串怨言,眉宇蒙上重憂。「傷得很重嗎?是不是痛到睡不著?瞧你精神不濟,昨夜肯定失眠了吧?」
他看來像精神不濟的樣子嗎?黑玄失笑。「早飯還沒吃嗎?」她關懷地問。
「吃不了。
「為什麼?沒胃口嗎?」
「拿不動筷子。」
「啊?」她怔住,半晌,恍然。「你現不只有一只手能用,當然沒法好好吃飯了,怎麼不請下人來服侍?」
「沒人想接近我。」
沒人想接近?是他不讓人接近吧?整天沉著臉,誰敢冒犯?
德芬想著,忽而嫣然一笑。
‘你笑什麼?」他不悅地眯眼。
「沒什麼。」唉,她怎麼忽然覺得這男人的脾氣別扭得像孩子呢?、瞧他這般與她對話,像不像正在撒嬌?「那我服侍你吃,好碼?」
「不用。他撇過頭。你很忙。
「不是跟你說我現在很閑嗎?」
「我們老是混在一起,不像話。」
「無妨,就讓別人說去吧。」
「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做,沒空磨蹭著吃飯。」
「就算再怎麼忙,還是得好好吃飯啊,大人餓肚子,我會擔心呢。」
他咧開嘴。
德芬知道自己此言合了他的心意,見他笑得像個孩子,柔情在方寸之間縈繞,眉眼亦成了燦亮的月牙,彎著笑意。「那我服侍你吃嘍。」
她舉著挾菜,填進湯匙里,一日一口地喂他。「大人怎麼會受傷的?」
「一個小兵不小心射傷我。」
「是箭矢嗎?」她斂了笑容。「怎麼那般粗心大意?」
「所以我一刀殺了他了。」
「什麼?」她駭住,雙手在空中凝住。
「騙你的。」他沒好氣地賞她白眼。她真以為他是那種草菅人命的惡人嗎?為這麼點小事就動手,軍心動搖,以後誰還肯為他盡忠賣命?
「原來是說笑的。」她松口氣,若有所思的睇他。
「你一定在想,究竟有多少冤魂死在我刀下?」他猜測她的心思,冷然輕哼。
她沒回答,繼續喂他吃飯。
他忽地胃口盡失。「不吃了。」
「生氣了嗎?」她輕嘆。
他抿唇。
「大人介意我對你的看法嗎?」她柔聲問。
他不語。
「我卻更介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她嗓音更軟。「你明白嗎?」
不明白,他瞪她。
她坦然回凝,眼潭清澈如春泉。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他,殺了自己的父母嗎?
六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間密室,搖曳著慘澹燭光。而他,站在光影交界之間,漠然看著地上三具橫陳的尸體,室內飄著濃重的血腥味,燻人欲嘔。
而他年僅八歲的弟弟黑藍,蜷縮著瘦小的身軀躲在牆角,面容蒼白‘陣陣顫栗,眼神充滿惶懼。
那夜之後,藍便不再說話了。他失去了言語能力,心上剝著傷口,血肉模糊。
那夜,他失去了父母,同時也失去了理當與自己親近的弟弟。
、對子藍,他二直有份歉意。他在十歲部年便被選進宮中當星徒,十五歲那年上戰場,十八歲因戰功被提拔為星宿主,長年在外,未曾盡餅凡分兄長的責任,再加上六年前的那件事,藍想必恨透了他——…,……
回憶如最黑暗的潮水,排山倒海,翻覆了黑玄的天與地,他痛飲著酒,一杯接一杯,一壇接一壇,麻醉自己。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她問。
你認為呢?
他反問。
我不認為如此。
為什麼?
幾沒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應該不是那種人。
如果我就是那種人呢?
那也……沒辦法了。
沒辦法,那是什麼意思?
她對他失望了嗎?他不如她的期望嗎?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個人,她惆悵了吧,看著他的眼,蘊著迷離的同情,亦或是輕蔑?
她輕視他嗎?瞧不起他嗎?那也……沒辦法啊!
丙真是沒辦法。
思及此,黑玄低低地笑了,笑聲如最鋒銳的刀,割著自己的心頭肉。
不想在乎的,以為自己早就從傷痛中復原了,原來那傷,從未曾痊愈過。
門扉傳來幾聲剝響。是誰?沒見他心情不好嗎?膽敢來尋死?他暗自惱怒。
那人卻不識相,又敲了敲,跟著,索性自行推開門。
「我進來了。」她細聲細氣地揚嗓,探進一張清麗素顏。
是她!她怎敢又來煩他?
黑玄瞠目。「丫頭,你還沒走嗎?」
「嗯,我剛同令弟逛完市集回來,嚴冬告訴我你一人躲在房里喝酒。」
躲?他堂堂領主大人,何須躲藏?
「這是我的房間,我高興關起門來來喝酒,說什麼躲?」他厲聲指責她的失言。
「是,大人您不是躲,只是關起了們。」德芬並不與他爭論,順著他的話柔聲應道,妙目一轉,見地上滾倒數個空酒壇,知道他喝了不少,秀眉輕攏。「你身上有傷,應當忌酒,怎麼喝這麼多?」
「你管得著嗎?」黑玄冷哼,她以為自己是他的誰?一個小小芝麻官而已。
「大人,您心情不好?」她竟在他右手邊的座椅坐下,好大的膽子!
「我沒賜你坐。」他醉眼瞪她。
「是,下官逾越了。」話雖如此,她卻不站起,朝他微微一笑。「不喝了好嗎?嚴冬說你不許任何人靠近,沒人服侍你上床就寢,我來幫你好嗎?」
「你……又不是我的貼身小廝!」他打了個酒隔。
「只是服侍你就寢,應該不難,對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侍我的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