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夢芬心疼不已,淚珠在墨睫上結晶,閃爍哀怨。
這樣不行。
夏柏凝視身邊的妻子,她靠著車廂椅背,正朦朧睡著,就算再入睡時眉宇也鎖著憂慮,微微顰著。
這樣不習慣,再這麼操勞下去,她怕是身心都會崩潰。
懊怎麼幫她才好呢?
「夢芬,醒醒,到家了。」他輕聲喚她,音量放得極低,說實在的,不忍驚擾她。
他嚶嚀一聲,像是在夢里嫌煩似地,撇過臉,身子微側一邊。
「……不要。」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迷糊地咕噥。
他沒轍,只好月兌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怕她著涼,又細心調節車廂溫度。
儀表板上,亮著時間的藍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閱讀電子郵件,上網瀏覽公司最新的業務報告。
本以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動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沈,螓首歪落,敲上車窗一記都渾然不覺。
反而是他被那清脆的咚響嚇到,轉頭一瞧,她幾乎整個人貼在車門。
她都不覺痛嗎?這樣還不醒?
夏柏又心疼又好笑,搖搖頭,伸手攬住她的頸脖,小心翼翼地將她身子擺正,然後傾過身,替她降下座椅高度,好讓她躺得更舒服。
「媽……」她忽然夢囈。「媽,不要……」
夢見媽媽了嗎?他俯望她,眉頭深鎖的臉蛋,在昏蒙的燈光下,顯得既蒼白又脆弱,他禁不住憐惜。
「媽……」她又喊了一聲,細微的、彷佛蘊著絕望的嗓音,揪擰他的心。
清瑩的淚珠自她緊閉的眼睫邊滴落,跟著,她開始逸出嗚咽。
夏柏頓時慌了。
他的妻居然在夢里哭了,眼淚紛紛,聲聲哽咽,就連在睡夢里也不平靜,連在夢里也被沉重的憂傷壓得透不過氣。
他該怎麼辦?
他六神無主,腦海思緒飛轉,該叫醒她嗎?叫她醒來後,他該如何安慰她?她肯听他的嗎?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她搶先一步動作,陡然坐直身子,濕潤的眼眸無神地盯著前方。
「夢芬,你醒了嗎?」他柔聲問。
她听見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卻完全沒將他關懷的臉龐看進眼里,她的視線彷佛穿過他,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樣茫然失魂的瞳眸,令他心痛。
「夢芬,你怎麼了?剛剛夢見什麼?」
她沒回答,看著他,看著不知名的前方,然後,她驀地打開車門,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旋風似地奔下車。
「夢芬!」
他駭然注視她的背影,見她心神迷亂之際,步履踉蹌,跟著拐了一下,往前摔倒……
第8章(1)
當他趕到的時候,她已撐著身子站起來。
「沒事吧?」他焦急地問,試著扶她。「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沒事。」她推開他。
他愣了愣,她的冷淡太明顯,教他一時不敢妄動。
夫妻倆默默搭電梯上樓,回到家門前,她探手在皮包里找鑰匙,他在她身後看著,見她遲遲找不到,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正想遞給她,她恰巧找到了。
那串鑰匙,干干淨淨的,不帶任何綴飾。
他怔望著,不覺將拳心握緊,密密包覆自己手上這串,他的鑰匙圈,還掛著她親手做的小芬女圭女圭,而她自己的,卻將小柏女圭女圭摘下了。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連他的女圭女圭也不願帶在身上?
她家人的事不想他插手,也不相信他願意答應岳母好好照顧她的真心,記得她斷發那天,曾跟他說,遲早有一天會跟他離婚——
如此急著跟他撇清關系嗎?
夏柏咬牙,體內的血流冰涼,他有種錯覺,彷佛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無法神采飛揚,她對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蕪。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
進屋後,夢芬沒多瞧他一眼,從冰箱里抓出一瓶礦泉水,也不拿杯子,開瓶便對嘴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接著躲回自己房里,門扉深鎖。
他孤單佇立,恍惚地盯著那扇阻絕他與她的門。
她在房里做什麼?睡得安穩嗎?
很想進房看看她,確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會為他開門。
這扇門,是房門,也是她的心門,而她從剪斷長發的那天,便毅然關上了。
他進不去,只能在門外徘徊,等待著,彷徨著。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緒,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決絕……
驀地,一道輕細的抽泣聲拂過夏柏耳畔。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听錯了,定定神,細細分辨,才確定這哭音來自妻子的臥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經哭到無法自抑,否則不會傳出聲音。
他慌了,再也顧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響門扉。「夢芬,讓我進去。」
她沒回答。
「夢芬,你開門,讓我進去!」他持續催促。
「你……別管我,走開!」她嘶啞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听出來了,喉嚨霎時縮緊,語音變得暗啞。「讓我進去,夢芬,你听話。」
「我干嘛听你的話?你走開,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會,也不會像個傻子一直杵在門外。
夏柏凜眉,提高聲調。「開門!你听見沒?」
「不要命令我!」
「開門!」
「不要。」
「崔夢芬!」
她不再回應,彷佛鐵了心,任他在門外叫破喉嚨也不理會。
怒意與焦灼同時在夏柏胸口焚燒,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剎那間猶如魔鬼,森嚴懾人。
「夢芬,你真的不開門?」
沉默。
「既然這樣,你離門口遠一點,我要撞門了。」
「……」
「我數到三,你把耳朵捂起來。」他退後幾步,冷冽地倒數。「一、二、三!」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往前沖,側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門,砰然巨響,結實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瘋了?!」崔夢芬在門的另一邊尖喊。「你怎麼能這樣?」
「那你開門,你開不開?」他沉聲威脅。
「……」
「不開我就再撞一次。」
「你……神經病!」
「怕的話就把耳朵捂好。」
他撂下警告,跟著,同樣的步驟又重來一遍,這回,門被他撞開了,門板裂開一道縫。
崔夢芬呆坐在床上,駭然注視逆光出現在她眼前的男人,他昂然挺立,面容半邊落著陰影,顯得格外冷峻,隱隱帶著幾分狂妄,他像是中古時代的武士,堅決守護自己認定的那個人,誰也不能阻擋。
他真的瘋了!這個男人是瘋子……
她怔忡地瞪著他,思緒凌亂如麻,蒼白的唇瓣陣陣輕顫,像風中即將凋零的花蕊。
「你到底……想干麼?」她吵啞地質問,忍不住驚懼,不是怕他狂性大發傷害她的身體,她知道他不會,她怕的是傷心,她的心已經夠脆弱了。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多一分倉惶,當他落定她身前,她已慌得吐不出任何言語。
她以為他會說什麼,或許會嚴厲地責備她、怒斥她,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床沿坐下,無言地從她身後將她收攬進自己懷里。
她背靠著他堅實又灼熱的胸膛,顫栗不止——他在做什麼?
她直覺想掙扎、想逃月兌,但他雙臂在她身前交握,堅定地將她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雖然他的勁道很溫和,一點也沒弄痛她,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
躲不開了,只能臣服在這男人突如其來的溫柔舉措里,但她不想臣服啊!
「想哭,就在我這里哭。」他俯下頭,俊唇貼著她耳鬢之際低語。「不準一個人躲起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