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語臻,同樣的話你要我說幾次?」
因為她……不敢相信啊,一個月來的苦苦交戰,一次又一次地被退件,她倍覺羞辱,卻也更堅持得到他的認可,如今,他終于同意了她的提案,她一時竟感受不到絲毫喜悅,只有百般惶恐。
「你不是在騙我的吧?袁少齊,你這是……你還在整我嗎?」她嗓音發顫。
她不知道,當他听著她壓抑的提問,看著她迷亂不信的容顏,他緊繃的胸口,莫名地疼痛,痛到幾乎令他不能呼吸。
「我說可以了,你是沒听懂嗎?」
「我听懂了。」她木然回話,傻傻地看著他。「可你留我下來,就只為了跟我說你通過我的提案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又何必非等她吃完飯才肯說?她原以為自己必須承受一場漫長的言語折騰,不料卻輕騎過關。
「就照你提案的來做,你沒問題吧?」他沉聲問。
「當然沒問題。」她怔怔地答。
「既然這樣,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車——」
「我送你!」他近乎氣惱地強調,不由她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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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色轎車如一尾魚,安靜地游在幽靜的街頭。
汪語臻凝望窗外,點點霓虹如流星飛逝,在她眼里劃過燦爛的光線。
當車子來到住家附近的小鮑園,她不安的心更加忐忑。「等等在路口讓我下車就可以了。」
「我不是說過,一定要送你到家門口?」他再次拒絕她的請求,懊惱地瞥她一眼。「你什麼時候搬家了?我記得你家以前不是在這邊。」
她默然數秒。「很早以前就搬了。」
「這一區有豪宅嗎?」他打量周遭,怎麼看都像破落的老社區,不似會忽然矗立一棟典雅公寓。
豪宅?她自嘲地扯唇,不吭聲。
「再來呢?怎麼走?」
「前面左轉,第一條巷子就是了。」
他依言駛到巷子口,這才發現巷弄狹窄,根本無法容納車子開進去。「你家就住這里?」
「對。」她淡應一聲,逕自開門下車。
他隨後下車,跟著她踏進巷子里,前方只有一棟老舊的五層樓公寓,大門油漆斑駁,一樓的院落栽著一株櫻花樹。
「哪一間是你家?」他左右張望。
「前面那棟五樓。」她指向一扇燈光幽蒙的窗戶。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倏地倒抽口氣。「你住那種地方?」
「是。」
「跟你的家人一起?」
「對。」
怎麼可能?!他怒視她,不相信。
「汪語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就因為你不想讓我送回家,所以就這樣惡作劇?」
「我沒有惡作劇,那就是我家沒錯。」她語調疲憊,全身都好疲憊。「十七弄二號五樓。」
他驚疑地瞪她,走上前確認住址,確實跟她說的一樣,她不是隨口掰出來的。
一顆心急速墜沉。「你沒騙我?你現在真的住在這種破舊的老公寓?」
「你要我說幾次?」她不耐。「我有必要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為什麼?」他眸光黯淡,一時失神。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汪語臻倏忽笑了,笑聲冷淡尖銳,像一把刀,自虐地割自己心頭肉,品嘗著血的腥味。
「因為我爸公司破產了,我們家的房子被查封,只能搬家。」
「你爸公司破產?」他震撼。「什麼時候的事?」
「跟你離婚半年後吧。」
「你怎麼……不跟我說?」
「為何要跟你說?我們都離婚了,已經不是夫妻了。」
所以她便選擇獨自吞下所有的苦,一個人面對這場天崩地裂的危難?
「我不是一個人。」她看透了他的思緒,挺直背脊,驕傲地回應。「我還有我的家人,我爸、我媽,還有……我哥。」
但她還是過得不好。
就算她不是一個人,就算她還有家人當她支撐的力量,曾經錦衣玉食、肆意揮霍的她,又怎能承受得住一夕間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打擊?
敝不得她必須出來工作,怪不得她會拚了命地接案,怪不得她會忙到身體熬不住,發燒生病。
袁少齊凍立原地,如一尊被施了魔咒的雕像,一道涼風無預警地吹來,拂落漫天櫻花雨。
這是一場春天的風暴,席卷他原本就不平靜的胸海。他原以為當年她離開,必然是回歸金枝玉葉的生活,他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一場命運的磨難。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怎樣?
他捫心自問,卻紛亂地尋不出答案,愧悔、憤怒、惆悵、哀傷……復雜的情緒在他心頭堆疊,與風暴相呼應。
「汪語臻!」他驀地擒住她縴細的肩頭,近乎怨恨地瞪她。「既然你當年要拋棄我,為什麼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為什麼要變成現在這樣讓我愧疚?」
相對于他不知所措的狂亂,她顯得冷靜異常,傲然揚起蒼白的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推開他,翩然旋身。
他倏地扣住她手腕,不許她就這麼離開。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銳聲質問。
他深呼吸,費了好一番氣力,好不容易克制顫栗的身軀。「你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忘了嗎?我說過不會原諒你。」
她聞言,悚然凜息。
汪語臻,你今天走出這扇門,以後就休想再回到我身邊!
當年,她對他提出離婚時,他曾撂下這句狠話。
他記得,她也沒忘,她知道他不會原諒她,當初決絕的分別就注定了他們此後只能各自走各自的路。
她垂斂羽睫,掩飾靜靜氤氳的淚霧。
他森郁地望她,眸光忽明忽暗,仿佛經過百年時光的折騰,他才不甘心地松開她的手——
「你好自為之!」
第6章(1)
「你真的那麼說?」
「說什麼?」
「說你會一輩子恨她。」
「什麼恨一輩子?哪有這麼戲劇化?我只是說我不會原諒她。」
「那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嗎?」
「差很多好嗎?」
袁少齊為自己辯解,卻不知怎地有些心虛,聲嗓低啞了,飲入嘴里的酒精開始灼燒喉頭。
他身旁,一個俊秀的男子笑笑地望他,戴著副斯斯文文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眸卻清銳有神,不輸獵鷹。
喬旋,袁少齊屈指可數的好朋友,兩人年少時曾在少年輔育院有過幾個月的同室之誼,出院後也一直有來往,雖然彼此的興趣天差地遠,但很談得來,即使袁少齊這幾年在國外工作,仍用電子郵件聯系友情。
袁少齊很珍惜這個朋友,與前妻的一番愛恨嗔痴也沒旁人可以傾訴,只能說給他听了。
兩個男人于是在入夜時分,約在飯店酒吧,坐在窗邊,俯望這城市如流星般點亮的燦爛霓虹。
「所以你對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感覺?」喬旋單刀直入,問得很犀利。
袁少齊苦澀地抿唇,舉起酒瓶,為自己與好友斟酒。「我當然……還是不能原諒她。」
「這個你剛剛說過了。」喬旋似笑非笑。
袁少齊橫掃好友一眼,明知他是在挪揄自己。「我的感覺很復雜,老實說,知道她現在過得不好,我覺得——」他惘然頓住,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同情她?」喬旋接口。
「有一點吧。」
「但又覺得她是自找的?」
「……」
「當年她就是受不了跟你過苦日子,才會堅持跟你離婚,結果沒多久,自己家也破產了——想想,這也算是她的報應吧。」
報應?
袁少齊聞言一凜,轉頭瞪視好友。「別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喬旋閑閑地搖晃酒杯。「當年他們全家都瞧不起你,說你這個窮小子配不上她,結果現在情勢逆轉,你是國際連鎖飯店的總經理,她卻為了家計不得不出來接案子賺錢——你不覺得有種報復的快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