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豈不等于把原先投入的都賠光了?」
「是不至于賠光,因為我之前賺了不少,但我面臨一個兩難問題,到底禮拜一時要一開盤就拋倉,至少保住我原有的資金,還是賭賭看,賭股市反彈,回到我原先預設的價位?」關雅人舉杯,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那個周末,我在發燒昏睡中,不停作惡夢,夢見我又一無所有了,又回到街頭,跟流浪狗搶東西吃——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原來人最恐懼的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從有到無,把好不容易咬進嘴里的東西又吐回去。」
她听他敘述,感受到當時的驚心動魄,似乎能理解他的苦,那是人性的試煉,是煉獄之火的折磨。他想必被燒得遍體鱗傷。
「禮拜一開盤,股市繼續往下探,我終于決定拋倉,沒想到當天下午,指數又爬回幾百點,如果我不殺出,就能把之前所有的虧損彌補回來。」
她啞然無語。
他轉向她,墨眸在夜色下閃著詭譎的光。「從那之後,我便清楚一件事,人是斗不過命運的。我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比我之前那些同事經歷過更多大風大浪,吃過更多苦,我的神經應該比誰都強韌,但不是的,其實我比誰都膽小,比誰都還怕失去,我沒有勇氣再度從零開始。」
因為他嘗過那痛楚,曾經下過地獄的人,不會冒險再讓自己下去第二次。
「所以我回到紐約,決心站上華爾街金融界的最高峰,我要賺錢,很多很多錢,為了名利財富,我不擇任何手段。」
「包括欺騙一個女人的真心嗎?」她啞聲問,想起之前他在台灣對她做的。
「對,包括欺騙。」他斬釘截鐵。
她哀傷地凝娣他,他一直冷著臉,但她卻能感覺到他胸口洶涌著熱血,對別人無情,也對自己殘忍的熱血。這男人沒有心,不是一開始就沒有,他是一點點失去的,心頭肉一塊塊地被割下,他流血、劇痛,熬過一次次折磨,最後胸口空蕩蕩。就像他說的,人最恐懼的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又失去!
夏晴模索酒杯,顫抖地握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啜飲,溫熱的酒精入喉,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房,全身陣陣輕顫。
他說,他本來打算將資產翻倍後,便向Vivian求婚的,連戒指都買好了,她卻背叛了他,轉投高木真一的懷抱,從那以後,他連情愛也看破了,不過是無聊玩意。
她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但願自己從來沒追問過他的身家來歷,但願自己不曾知曉他曾落魄到與自己的狗搶東西吃。
「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匆匆逃離,躲回房里浴室,開了蓮蓬頭,站在水瀑下,任水流擊打。
頭發濕了,衣服濕了,臉濕了,連眼楮都濕了。
那絕不是眼淚,她發誓不再為那男人哭的,那是水,是冰涼的強悍的教人無可抗拒的水。那是水,不是淚,她不會為他哭,絕對不會……
「你在這里做什麼?」沙啞的聲嗓在夏晴身後落下。她旋過身,努力強展酸楚的眸,卻怎麼也看不清面前的男人。關雅人將她拉出淋浴間,關上水龍頭。
「瞧你,全身濕透了,會感冒的。」他說話的口氣,好溫柔,蘊著對她的關懷與心疼。
她傻傻地由他牽著走出浴室。
他替她月兌下濕透的衣衫,裹上白色浴袍。「為什麼要那樣沖冷水?」
「因為……酒喝太多了,很熱。」她怔望他替自己系緊浴袍衣帶,說著誰也不會信的傻借口。
但他沒戳破她,按著她在單人沙發椅坐下,拿吹風機替她吹干頭發。
她听著吹風機規律的聲響,感覺到他手指在她發間變魔術,按撫她緊繃的頭皮,指尖刷過她濕潤的發絲。
她用力咬唇,鼻尖紅紅的,眼眸不爭氣地刺痛。
他干麼對她這麼好?像寵著公主般寵著她?她不是他的公主,她是……復仇女神。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些?」她沙啞地問,雙手緊緊拽住浴袍衣帶。
「你說什麼?」他听不清她的聲音,關上吹風機。「剛剛你說的故事。」她仰望他。「為什麼要告訴我?」
「不是你自己要問的嗎?」他失笑。
她無語,哀怨地瞪他。
他怔了怔,驀地嘆息。「好吧,我承認,我是想讓你心疼我。」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似笑非笑,她看不透他的真心,更焦灼。
他親昵地拍拍她臉頰。「我不是說過嗎?一般女人听說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早就自動爬上床安慰我了,哪像你啊?我說那麼多,你還懷疑我。」
她咬牙。「我才不會……同情你。」
「喔?」
「也不會安慰你。」
「喔。」
「關雅人,你別想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之前對我做過的事。」她倔強地聲稱。
「我懂。」
真的懂嗎?她恨恨地瞪他,眼眸流轉瑩光。
他看著她蒼白的容顏,唇畔笑意逸去。「女人,你不覺得你在說這種話的時候,表情要再狠一些嗎?」
「啊?」她愣住。「至少不要掉眼淚。」他探出拇指,拈起她眼角一滴珠淚。
她頓時窘迫,忿忿地甩開他的手,他短促地笑了,見她模樣嬌羞,一時情動難抑,俯,大掌轉過她臉蛋,深深地、纏綿地吻她的唇,輾轉吸吮,難舍難分——
彷佛這是最後一吻。
第9章(1)
「情況怎樣?」手機另一端,傳來高木真一關懷的問候,夏晴听著他溫和的嗓音,頓時有些心虛。「嗯,還可以啦。」她漫應。
「什麼還可以?」高木對這答案很不滿。「我是問你,關雅人對你好嗎?你有沒有找到任何對他不利的證據?」
「他對我還OK,至少表面上挺好的。」夏晴握著手機,因為心慌,來回在屋內走動,不知不覺來到關雅人的書房,在他書桌前坐下。
「你該不會因為他對你好,就忘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了吧?」高木警覺地問。
「我當然記得!」夏晴飛快地反駁。「只是!」
「只是怎樣?」
「事情沒那麼簡單。雅人從來不跟我談公事,連‘Image’的事也沒問過一句,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我回到他身邊,難道只為了氣你?」
斑木沉默半晌。「所以你認為他這次不是為了利用你?」
「也不能說不是。」夏晴蹙眉。「只是他好像真的不在乎‘Image’的事,可我也不相信他單純只是為了報復你以前搶他女朋友——唉,我真的不確定他到底想要什麼。」
「你心軟了,Sunny。」高木一針見血地指出。
夏晴一愣。「什麼?」
「你動搖了。」高木犀利地剖析她的心態。「因為關對你很好,就像一般戀人那樣溫柔體貼,所以你迷惑了,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報復他。」
「我——我當然會報復!」夏晴急切地宣稱,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我沒心軟,我陪他玩游戲,只是為了爭取他的信任!」
「你陷在游戲里了。」
「沒有。」
「你又愛上他了。」
「不是那樣!」
「那你說,你現在在做什麼?」高木提高聲調,語氣顯得嚴厲。「你每天陪他出席社交宴會,跟他約會、上床,你過得很快樂,對吧?覺得又回到以前跟他談戀愛那時候了,對吧?你是不是想,如果他真的有意懺悔,你願意原諒他?」
「我!」夏晴啞口無言。
不是那樣的。她在心里無助地抗議,卻說不出口。
因為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說謊,她不能完全否認高木的推論,不能肯定自己沒有一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