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讓我抽,你就不抽?這麼听話?」喬旋調侃。
「不然呢?」蕭仲齊翻白眼。「誰叫我當初一時失策,把管教權奉送給她了。」
「哈哈哈——」喬旋朗笑,說起蕭仲齊當時為了把老婆,竟不惜要對方「管教」自己,他至今仍覺得妙,沒想到一向高唱自由萬歲的好友,也會因愛沖昏頭。「你現在該不會後悔了吧?」
「然後悔!」蕭仲齊不諱言地承認,只要稍微有點腦袋的男人,誰會為了自己失去自由感到沾沾自喜?「有時候忍不住會想,早知道別那麼急著結婚就好了。」
「所以你後悔結婚了?」喬旋意外地問。
「也不是後悔,只是……」蕭仲齊蹙眉,很難厘清自己內心復雜的情緒。有時候他真覺得婚姻是個嚴酷的考驗,考驗一個人夠不夠聰明機靈,時時刻刻讓心中一座無形的天平兩端,保持微妙的平衡。「你呢?你會不會後悔跟葉水晶結婚?」他無法回答好友的問題,只能反問。
「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喬旋似笑非笑,將煙盒收起,啜飲一口咖啡。「你也知道,我跟水晶的情況跟你們不一樣。」
「就是因為不一樣,我才想問。」蕭仲齊關懷地注視好友,他知道自己問得太直率了,若是別人家的婚姻隱私,他絕不會肆意探問的,但喬旋是他此生的摯友。
去年,喬旋在電話里通知他自己即將迎娶葉家千金,他很驚愕,因為他明知好友並不愛那個女人。
「水晶說過,她的心已經死了,結不結婚或跟誰結婚,對她而言,都已經無所謂了。」喬旋悠悠地道出妻子的心聲。
「可她還是選擇了你。」蕭仲齊犀利地接口。
喬旋微微一笑。「我很感激她的賞識。」
他們的婚姻並非奠基于愛情,他需要葉家龐大的資金與綿密的人脈支持自己闖蕩政壇,而葉家也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人才,為家族搭起與政界溝通的橋梁。
算是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現在過得很幸福?」
「應該說我們對現況都感到滿足。」
滿足。
蕭仲齊默默地咀嚼好友話中的涵義,這兩個字說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至少他跟小冬,似乎就處在不滿足的狀態。
「老實說,當初你跟我說要跟葉水晶結婚,我很擔心。」蕭仲齊澀澀地道出真心話。
「一個只講條件不講愛情,只有友誼沒有激情的婚姻,真的能幸福美滿嗎?」
「就算是戀愛結婚,也未必會美滿。」喬旋敏銳地接住了他藏在話里的線頭。
他沉默不語,談談地苦笑。
即使曾經如何熾烈地相戀,激情的火花總有一天會黯滅,到時候,相愛的兩個人,要怎麼才能長相守?
從前,他絕不會浪費時間思考如此深奧難解的問題,但最近,這念頭不時會浮現在腦海,雖然總是一閃而逝,他也盡量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總之,女人麻煩,婚姻更麻煩,」蕭仲齊下結論,這話題到此為止。
喬旋明白他不想氣氛變得太沉悶,很識趣地配合,兩人開始聊政治,嬉笑怒罵,嘲弄兼諷刺。
又過了半小時,喬旋得趕下個行程,蕭仲齊送他離開公司,經過辦公大樓中庭時,兩道人影驀地在花壇後方閃現,他定晴一看,發現是總經理跟溫莉莉。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總經理正嚴厲地斥責溫莉莉,而她蒼白著臉,咬著唇,縱然感到委屈,仍是挺直背脊听訓。
喬旋注意到他目光焦點。「他們是誰?」
「是我們公司總經理跟他的特別助理。」他解釋。
喬旋打量他片刻。「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女人。」
他一愣。「我關心溫莉莉?」
「你自己沒發現嗎?」喬旋意味深長地問。
他惘然。
不要丟下我。
「這女孩子真的太悶了,好內向,一點也不活潑,我看她不適合待在我們家。」
不要丟下我。
「我看,還是把她送回去吧,就跟育幼院講,我們跟她處不來。」
不要!
「初冬,叔叔阿姨送你回家好嗎?你一定很不習慣跟我們一起住,育幼院有院長老師,還有跟你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
可是,你們說過,這里是我的新家。
「你說,想不想念育幼院?」
「……嗯,我想。」
「那送你回去好不好?」
「……」
「你說話啊!不要老像個悶葫蘆,這樣叔叔阿姨真的會很累。」
「我……」
「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這里不是她的家,除了育幼院,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那就是她的「家」吧?
家,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
可她不能在育幼院賴一輩子,她佔了床位,佔了社會的福利資源,當她能自力更生時,就該離開。
她被「家」趕出來了,從出生那天開始,她似乎一直在迷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棲身之處。
她這一生,只有唯一一個願望,就是擁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個家,就像她在童話書里看到的那些甜蜜家庭一樣,有慈祥和藹的父母,以及淘氣可愛的孩子。
這個家,是屬于她的,她也屬于這個家,她不必再離開,一顆心無須流浪。
她只想要有個「家」。
「不要丟下我,我會乖的,會听話的,我會變得外向一點,活潑一點,我會……努力變瘦一點,變漂亮一點,會努力討每個喜歡,所以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
葉初冬悚然從夢魘中驚醒。
她睜開眼,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意識仍在茫茫地陷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逐漸回神。
原來,她在家里,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悵然失笑,抬手拭去額頭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淚墜下,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在夢里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視線落向玻璃茶幾上一個精致小巧陶瓷八音盒。
這八音盒是蕭仲齊某次到歐洲出差時,帶回來給她的禮物,她還記得那天是他們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與他成婚時,她曾告訴他,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結婚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應允,每一年,當她「生日」的時候,都會送她一份最特別的禮物。
第一年,是一尊美麗剔透到教她幾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是一個浮雕著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但是這個陶瓷八音盒,到了第四年,她終于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禮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會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細致優雅的單顆果鑽項鏈。
「人家不是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嗎?這樣總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注,一面親手為她戴上項鏈。
她攬鏡自照,看著果鑽在自己胸前閃耀,心房流淌過一束難以言喻的溫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會送什麼禮物呢?會不會氣她這幾天總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記呢?
「對不起,仲齊,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吃醋而已。」葉初冬喃喃自語,顫著手捧起八音盒。
因為實在很介意他對溫莉莉表現得殷勤,太有騎士風度,所以吃醋。
因為自慚容貌比不上溫莉莉美艷動人,才干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鬧別扭。
因為有種可怕的預感,覺得他很可能真的會對溫莉莉心動,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