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夠。」學海無涯,永無止盡。「而且我正在寫一篇論文。」
「可是天色都已經晚了,你看看,夕陽是不是很美?」她望向窗外。
他隨著她調轉視線,窗外已是薄暮,橘色的霞彩在天際一層層堆疊,最邊緣處,瓖著一圈神秘的紫。
「就算你在趕論文,現在肚子也該餓了吧?至少跟我出去吃頓飯怎樣?」她柔聲提議。「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
這算約會嗎?他拉回目光,落在她俏顏,眼神不知不覺帶著某種評估意味。
「走吧!」她別過眸,躲開他過分深刻的凝視,狀似輕快地起身,扯他袖口。
不是牽他的手,也不是挽他臂膀,只是輕巧地拈住衣袖一角。
戴醒仁垂落眸,望向那只矜持地抓住自己袖口的玉手,開始相信,這女孩真的是第一次對男人采取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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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醫院附近的一家拉面店用餐,他點的是醬油口味的拉面,她偏愛的卻是味道較清淡的豚骨拉面。
兩人胃口都不錯,呼嚕呼嚕沒幾分鐘便嗑完一碗面,他見她吃飯的速度跟自己竟差不多快,有些驚訝。
「我還以為女孩子吃東西都很慢。」他淡淡評論。至少以前跟他約會過的女生都會刻意在他面前細嚼慢咽,吃一頓飯起碼要一小時,慢吞吞到令他抓狂。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嗎?我可是記者啊,為了趕新聞,哪有時間慢慢吃啊?」語落,她抽一張紙巾,擦拭自己嘴角,吃飯速度快歸快,抹嘴的姿態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優雅。
戴醒仁奇怪地望她。是他對女性這種動物認識太少嗎?他覺得這女人有時還真矛盾。
「你應該吃慢一點。」他建議。
「為什麼?」她眨眨眼。「你該不會嫌我吃相太難看吧?」
他搖頭,語重心長地解釋。「吃慢一點,消化才會好。」
莫傳雅愣了愣,半晌,嫣然一笑。「這算是對我的關心嗎?謝謝你了。」
戴醒仁一窒,迎向她瑩瑩閃爍的眼眸,頓時有些困窘。為什麼這女人總是自以為是地為他的所作所為下注解?他只是……只是基于一個醫生的立場,給予她醫囑而已。
「看你這表情,又要罵我想太多了是吧?」她聰慧地看透他陰沈的思緒。「我知道,我不會把你善意的叮嚀看做你對我有好感的證據,這樣行了吧?」
為何他覺得她這番話里似乎帶著些許嘲弄意味?他不愉地抿唇。
「好了,別生氣了。」她笑容甜美。「吃過飯,我們去走一走吧。」
「我沒空陪你散步。」各自買單後,他與她相偕步出餐廳,強調自己可是大忙人。「我要回去了。」
「回去干麼?」
「寫論文。」
她不吭聲,依然是用那麼笑意盈盈的眼神,凝睇他。
他胸口一緊,莫名地感到狼狽。「干麼這樣看我?」很明顯的,就是在譏笑他人生無趣。
「你先閉上眼楮。」她不回答他的疑問,逕自柔聲低語。
他愕然瞪她。
「閉上眼楮。」
明明是柔軟如綿的嗓音,卻猶如一根堅韌的絲,纏繞他頸喉,他倏地透不過氣,狠狠瞪她一眼,說服自己不是被她說動,只是暫且配合,看她玩什麼花樣。
「現在,跟著我轉眼珠,往左,往右,順時針轉,逆時針再轉一轉,閉上,張開……」
她當他是白痴嗎?他瞠視她。「你到底在搞什麼?」
「這是眼部放松運動。」她毫不愧疚地彎唇。「你今天已經看了一整天書,眼楮一定很疲倦吧?」
就算他倦得睜不開眼,也輪不到她來管。他冷嗤。
「走吧。」她對他不爽的表情視而不見,輕扯他衣袖,拉著他來到對面的小鮑園,俐落地爬上矗立在公園中央的那座立體方格鐵架。「上來啊!」
她端坐在最高處,朝他招手。
他跟著爬上來,坐在她身旁,慎重聲明。「就十分鐘。」
他只給自己十分鐘的時間,浪費在一個不可能與他有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敢打賭,不久以後,她就會像那些曾被他醫學院高材生的光環所迷眩的女同學一樣,失望離去。
「你看天空。」她仰抬螓首,心情很好,兩條縴細的小腿在空中晃蕩著迷人的波浪。「你看到什麼?」
「什麼也沒看到,沒星星,沒月亮。」他知道自己相當不解風情,話說回來,現在連女學生都不會玩這一套把戲了,她是在要什麼過時的浪漫?
「你真的很無趣。」她歪過臉蛋,星眸在沈沈夜色里顯得分外璀璨。「你有談過戀愛嗎?」
「當然有。」
「那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兩、三個吧。」
「到底是兩個還是三個?」她追根究柢。
「這很重要嗎?」他語氣粗魯。
不重要嗎?她很難想像有人連自己交過幾任女朋友都算不清,他真的有用心嗎?
莫傳雅若有所思。「你們約會時都在做什麼?」
「吃飯、看書。」
「看書?」
「在圖書館。」他不耐地解釋,當時他又要打工又要念書,忙得很,哪有空跟女朋友花前月下?
「就這樣?」莫傳雅不敢相信,實在很難想像這種交往型態。
「偶爾也會上床。」他附加一句。
她一口氣岔到,粉頰瞬間烘熱。「喔。」
「怎麼?嚇到你了?」他似笑非笑地望她,墨眸黝亮。
這算是回敬她之前的戲譫嗎?他也懂得使這種小壞?莫傳雅微笑,胸口微融甜蜜,為這個小小的新發現而感動。
「戴醒仁,你的夢想是什麼?」她忽然好想問。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現在是R2對吧?還在醫院各個部門輪訓,你有想過,以後要成為哪種專科醫生嗎?」
「心血管外科。」他毫不猶豫。
「為什麼是心血管?」她好奇。「我听說這科很忙,病人經常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有轉變,感覺很像是不定時炸彈。」一般人會對這種工作敬而遠之吧?
「我知道心血管外科醫生不好當。」他別過頭。「不過這是我很早以前就決定的。」
她凝望他陰郁的側面,直覺他藏著一個不想說的理由,但她體貼地不追問。「所以你才會那麼崇拜熊建明教授吧?因為他是台灣頂尖的心血管外科醫生。」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就是他學養佳,臨床經驗豐富,對病人很友善,從不私下收紅包,而且曾經到第三世界國家義務行醫,你很想效法他,對吧?」
「你怎麼都知道?」他懊惱。「你調查過我?」
「我是記者啊。」她輕聲笑。
他瞪她,她的笑太甜,眼神太坦然,教他無法粗率地責備她。「你叫什麼名字?」
「終于有興趣啦?」她嬌嗔地拋給他一記媚眼。「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呢。」
「說。」
「莫傳雅。」
莫、傳、雅。
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齒地將這三個字烙在心版,他自己並未察覺,但這是他初次那麼認真地想記住一個女孩子的芳名。
姓名對他而言,原只是一個個不具意義的符號,他的腦部圖書館,已經收藏了太多醫學知識,很難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卻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間里,奮力挪出一格專屬于她的書架。
「莫傳雅。」他喃喃念著。
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莫傳雅不禁好笑,他該不會把她當成某種必須嚴格定義的病毒吧?
「走吧!」她輕快地揚嗓。
「什麼?」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已經到了。」
他怔住,沒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時間,胸臆橫梗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惱,對她,更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