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不了手的,她知道,即便在心里告誡自己一千萬次要恨她,依然無法真正傷害她。
這就是他,是他對她的愛,她知道的……
他頹然松開她,雙臂垂落。「夏真季,你走,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邊。」她堅定地聲明。「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第十章
在小野的協助之下,夏真季將關徹帶回家里,自願擔起照顧他的責任,為他準備三餐,幫他刮胡子。原本她擔心他眼楮不便,連洗澡也想代勞的,結果,遭他咆哮地轟出浴室。
當時她一面閃避他丟來的洗發精,一面笑著離開浴室,只是那清脆如風鈴的笑聲,在關上浴室門扉後,便戛然靜止。
她背倚著門,側耳听著里頭細碎的水響,仔細辨認是否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音,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如果他又弄傷自己,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
睡前,換她坐在床畔,為他讀詩,當她翻開《濟慈詩選》,念著那首他曾為她讀過的〈燦爛的星〉,她才恍然當初他其實漏念了最後一句。
「……不斷、不斷地听著她溫柔的呼吸,就這樣活著……」她悵惘地愣住。
「念啊。」他諷刺地揚嗓。「不是還有最後一句嗎?怎麼不念了?」
她緊緊捏著書頁——要念嗎?當初他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寧願舍棄這最後一句?
「怎麼?不敢念嗎?」他冷淡地揶揄。「不覺得這首詩寫得很好嗎?」
她心弦一扯,合上書,沈靜地品味胸口的痛——他真的,這麼恨她嗎?
「我念另一首詩給你听吧。」
他愣了愣。「什麼詩?」
「你听過伊莉莎白•勃朗寧嗎?」清澄的眼潭映出他驚愕的臉。「她出版了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書里都是她和丈夫戀愛時寫的詩,我念其中一首給你听。」
她低伏羽睫,仿佛在記憶里低回著每一行詩句,然後,悠悠吐落——
「我是如何地愛你?容我一一細數。我愛你,愛到我的靈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恩的極限時,所能企及的深度、廣度與高度。我愛你,就像日光與燭焰下,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我自由地愛你,就像人們為正義奮斗;我純潔地愛你,就像……」
她沙啞地念著,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纏綿,每個字都比上個字蘊著更深濃的情意,她念的是情詩,以詩喻情,她在對他表白,一次又一次地說著「我愛你」。
必徹震撼地听著,心韻猛烈地擂擊胸口,某種濃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
從沒有一個女人如此對他表白,他也從來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對自己說這些……
「……我愛你,傾盡我一生的呼吸、微笑與淚水——倘若這是上帝的旨意,那麼,我死後還會更愛你。」
倘若這定上帝的旨意,那麼,我死後還會更愛你。
一個男人還能听到比這更深情的告白嗎?他不相信,不敢相信……
一波波顫栗在關徹心海里席卷著、翻涌著,他激動得不能自己,有股強烈的沖動想將她緊緊擁進懷里,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
她憑什麼如此擾亂他?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恨她,恨她到來世……
她到底憑什麼?!
「你走!夏真季,你滾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瘋狂地揮舞雙手,盲眼的他,捉不準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肆意空揮。
夏真季黯然注視他的舉動,不避不閃。「我不走,我說過,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嗎?你買了我三年。」
「那我馬上就把協議撕毀!」說著,他跌跌撞撞地沖向保險櫃,按下數字鎖,憑著記憶模索出壓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當著她的面撕成兩半。「好了,現在合約已經不存在了,你可以滾了吧?」
「我不走,既然沒有這份合約,更表示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除非我們簽了離婚協議書,而我絕不會同意簽字。」
「你——」關徹怒火中燒,掐緊拳心。「你這女人就非要這麼貪慕虛榮不可嗎?!你賴著我,就是想分我的財產對吧?好,你要多少?你說啊!」
尖酸的言語刺得她心口發疼,她用力咬唇。「我什麼都不要。」
「什麼都不要?」他冷笑。「演戲也不用演到這麼假吧?」
她更痛了,心上的傷口汩汩流著血,但她仍是勇敢地聲明。「我不要錢,不要你的財產,也不要你轉到我名下的那間Motel,我只要你,徹,只要你一個。」
他回以譏誚的冷哼。「到現在還在演戲!」
「隨你怎麼說。」她傷感地別過頭。「就算你拿把刀子硬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
「你——」他氣得渾身發抖。「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無所謂的,說她虛榮,罵她不要臉,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夏真季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揚起微笑。「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語落,她盈盈步出臥房,掩上門,關住與他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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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她就是不肯離開?
已經兩個禮拜了,他極盡所能地刺激她,用盡所有言語侮辱她,她卻一點也不為所動,有時還能笑著回應他的怒吼,笑得他冰凝的胸口不斷地融化。
他真的拿她沒轍……
必徹懊惱地咬牙,坐在書桌前,一旁的夏真季一份一份將公文念給他听,等候他裁決。
有時候,他會干脆明快地下指示,有時心情煩躁,便會譏諷她幾句。
「听小野說,你這個老板娘當得挺威風的,大家都听你的話,既然這樣,你自己做決定吧!」
「你不怕我搞垮你的事業嗎?」她耍幽默。
他可沒心情跟她玩。「那樣也不錯啊,從我身上再也挖不到一毛錢,你就會認命走人吧?」
她默然不語,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能從她急促的呼吸察覺她情緒的起伏。
他總算刺傷她了。關徹勝利地揚眉。
半晌,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冷靜地宣布。「放心吧,你的事業不會倒,我一定會讓你賺錢的。」
他氣怔。
「晚上想吃什麼?今晚來點日式料理,相撲火鍋好嗎?還是壽喜燒?」她嫣然笑問。
他的回答是握拳重搥書桌一記。
她又笑了,笑聲好似春天的泉水,在他耳畔回蕩著溫柔的漩渦。
吃完飯,她要他坐在浴室的軟楊上,替他洗頭,靈巧的手指在他緊繃的頭皮上施著魔法,教他無法抗拒,只能放松地享受。
然後,她替他吹干頭發,送他上床睡覺,在床頭點了一盞香精燈,祝他一夜好夢。
她離房後,他躺在床上,躺在無一絲光亮、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感到孤寂。
好孤單,好寂寞,他是一個人,總是一個人……
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放棄了,模索著牆面走出臥房。
為了方便他走路,她請人改造過屋內的裝潢,在走廊邊設了一道長長的扶手,浴室、書房及臥房門口都鋪設了不一樣的地磚,讓他更容易分辨自己的所在,她也將所有帶著稜角的家具全磨圓了,就怕他撞痛自己。
她對他,的確很體貼、很用心,有時他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如其他人所說,是在鬧別扭?
似乎除了他,所有人都相信她是深深愛著他的,連他妹妹也勸他對她好一些。
他錯了嗎?在火場時,在命懸一線的那一刻,對自己許下的誓言,是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