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瘦了一點?」他不贊成地蹙眉。「明明身體還沒完全好,就忙東忙西的,怎麼都不曉得好好保重自己,多休息一陣子?」
「我哪有空休息?」她搖頭。「手上的案子都忙不完。」
「那就少接幾個案子啊!不是所有案子,都非得你這個總經理親自出馬吧?」
「可是每個客戶都希望我親自參與,我不接不行。」
他翻白眼。「你啊,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逼死自己!」
她微微一笑,雖然他話里似是責備,她卻絲毫不覺得不舒服,胸窩反而還流淌著一股暖意。
「怎麼?你很希望我死嗎?」她故意逗問。
他驀地倒抽一口氣,憤然瞪她。「葉亞菲,別開這種玩笑!」
她一怔,沒想到一時玩笑之語竟惹他如此惱怒。「抱歉。」
「別對我說抱歉!」他煩躁地抓抓頭發,看得出極為懊惱,卻又勉強自己鎮靜下來。
她看著,心弦忽地牽動。「你怎麼都沒問我?」
「問你什麼?」
「問我……」她別過眸,要自己暫時放下女性自尊。「有沒有對元朗表白。」
他默然,片刻,沙啞地揚嗓。「你願意告訴我嗎?」
「我以為你會問。」
「我不想強迫你,你如果想告訴我,自然會說。」
「好吧。」她深吸一口氣。「我說了。」
「……然後呢?」
「然後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她自嘲地吐息。元朗很干脆地拒絕她了,而且現在也正和向晚虹交往。
「你很傷心嗎?」他輕輕地問。
傷心?她無言。與其說傷心,不如說她總算了卻一樁心事。
「怎麼?」她刻意裝出輕快的語調。「你以為我是那麼脆弱的人嗎?被男人拒絕,就要每天渾渾噩噩地度日?」
「我知道你不會。」紀禮哲沒回應她的玩笑,若有所思地瞧著她。「我知道你很堅強,也許……太堅強了。」
葉亞菲一震,瞥一眼他緊鎖的眉宇,心跳驀地加速——這男人,是真的很擔心她。
她擱下雞湯,站起身,靠在圍欄邊,靜靜地看遠處霓虹閃爍。「其實早在十年前,當我很冷靜地跟他提分手,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頭了。元朗也是個很驕傲的男人,他不可能留在原地等我,這些年,他已經走得好遠好遠了。」
「你很遺憾吧?」
她黯然點頭。「尤其這兩年,當我事業成就愈來愈高的時候,我就愈懷疑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麼?當初我為什麼能那麼決絕地放棄跟他的感情,我是不是做錯了?」
「不是你的錯。」他安慰她。「談遠距離戀愛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或許吧。」她嘆息。「總之我跟元朗,就是錯過了,雖然我好幾次想試探他會不會後悔,卻總是不敢認真去听他的答案——你說的對,我太驕傲了,我真的拉不下面子。」
「可是這次,你听了。」
「對,我听了。」她轉過頭,朝他淡淡一笑。「要謝謝你。」
謝他,鼓舞她提起勇氣。
他明白她的意思,看著她那麼沉靜又藏著一點點惆悵的笑容,他的心髒狂跳,一波波激越的浪潮在胸口翻滾。
「亞菲。」他深吸口氣,困難地喚她。「你其實……很瞧不起我吧?」
「什麼?」她一愣。
「你很看不慣我,覺得我做人處事太溫和、太軟弱,對嗎?」他自嘲地問。
「我沒那意思!」她尖聲反駁,連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激動。「我不是覺得你軟弱,只是覺得……奇怪。」
「奇怪?」他訝然。
對,她覺得奇怪,不能明白他。
初次與他相遇,是為了替「翔鷹集團」擬定反並購策略,當時「翔鷹」剛經過一次裁員風波,危機四伏,而他這個集團總裁,卻看不出有啥魄力,經常遭一干老臣冷嘲熱諷,說「翔鷹」明明需要霸氣的老鷹來領導,他偏像只和平鴿。
她承認,那時她是有點瞧不起他。
但後來,與他互動多了,漸漸了解他,才知道他本來想做建築師,為了不令躺在病榻的老父擔心,才勉強自己接掌家族事業。
他的志向,原不在經營企業,但他還是盡力穩住了搖搖欲墜的「翔鷹」。
他心愛的女人去世了,一個完全不愛的女人卻莫名其妙地生下了他的骨肉,但他一句怨言也沒有,毫無保留地去愛那孩子,也照顧那女人。
他的人生,似乎總是不由自主,可他從不怨天尤人,依然活得如魚得水。
為什麼?她不懂。
他什麼也求不得,仍是自在,而她汲汲營營地不停追求,為何總是無法滿足?
「有時候我看著你,就覺得……」
「覺得怎樣?」
「覺得自己真是可笑,真不曉得自己人生的目標究竟是什麼。」所以才偏愛跟他斗嘴吧?葉亞菲陰郁地沉思,掏出煙盒,取出一根,點燃。
紀禮哲在繚繞的煙霧里,看見她說不出口的寂寞,胸房一擰,忽地沖口而出。「亞菲,你听我說。」
「嗯?」
「我……如果你真的可以放下元朗,我想告訴你,我……」他瞠瞪她,言語在喉頭糾結。「我想我愛上你了。」
香煙自她指間,無聲地墜落。「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
她驚駭地瞪他。「你再說一遍。」
還要他說幾遍?紀禮哲又窘又惱。「你明明听見了!」
「我沒听見。」
「你有。」他堅持。
「沒有。」她也很堅持。
「葉亞菲,你就是非要整我到底嗎?」他眼角抽搐,窘迫到極點,索性豁出去,仰頭對著空中咆哮︰「我說,紀禮哲愛上葉亞菲了——」
她震撼地听著,如雕像凝立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許久,許久,仿彿熬過了孤寂的百年,她才揚起酸痛的眼眸,直視他。「你再說一次。」
還要整他?他氣到快抓狂。「葉亞菲,你——」
「再說一次。」她低語,伸出兩根手指,拈住他衣袖小小的一角。
「你在干麼?」他瞪她詭異的動作。
「我……」她別開水蒙蒙的眼,頰葉染紅了一片。「我在撒嬌,你看不出來嗎?」
「你這叫撒嬌?」紀禮哲愕然睜大眼。這命令似的口氣,用兩根手指抓他衣角、別扭到極點的舉動,叫撒嬌?「哈哈哈∼∼」他爆笑。
「你笑什麼?」她瞪他,氣呼呼。
「我笑你……真可愛!」他笑著攬過她,將她發燒的臉蛋收進自己胸膛。「葉亞菲小姐,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她可愛?
葉亞菲悄悄牽唇,從未想過這樣的形容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她掩落眼睫,放縱自己去貪戀倚偎在一個男人懷里的美好滋味。
「你愛我多久了?」她呢喃地問。
「大概很久了吧。」
「到底有多久?」
「我也不曉得。」他的氣息,在她耳畔曖昧地吹拂。「等我醒悟過來時,已經愛著你了。」
「你一直偷偷愛著我嗎?」
「好了,別再問了!」他低吼。「你到底要讓一個男人沒面子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喔。」她閉嘴,心怦怦跳,唇畔的笑痕不停地、不停地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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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
紀家的溫暖大廳里,兩個大人跟一個小孩正激烈地玩著撲克牌游戲,三人輪流丟牌,一面緊盯著牌面數宇。
「……九、十、十一——啊!」
尖叫聲響起,三只手爭先恐後地疊在那張突如其來現身的紅心J上。
「哈哈,又是你最慢!」父子倆樂呵呵,看著葉亞菲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桌面上一疊牌收回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