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嚇著了一直怔然旁觀的于香韻,她匆忙起身,奔向梁查理。「梁叔叔,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他搖搖頭,想推開她,臂膀卻軟弱無力,忽地,他哀鳴一聲,揪住疼痛不堪的胸口,往後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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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樣了?還好嗎?」
接到于香韻的電話通知,梁冠雅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急診室醫生經過初步治療,已將梁查理轉往加護病房。
「他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醫生說暫時將他留在加護病房觀察,等明天再進行進一步的診斷。」于香韻解釋狀況。
「進一步的診斷?還要診斷什麼?」梁冠雅蹙眉。
于香韻凝視他難掩焦慌的神色,他一向極少顯露情緒,現在卻激動至此,可見對這個養父的在乎。
「你听我說。」她試著以溫柔的嗓音鎮定他。「梁叔叔他……罹患了肺癌。」
梁冠雅聞言,凝凍原地。「你說肺癌?」
「嗯,醫生在他衣袋里發現治療的藥物,梁叔叔自己也承認了,听說他兩個月前,便在美國檢查出自己罹患了末期肺癌。」
「末期肺癌?」梁冠雅震驚地重復,一時無法消化這個訊息。「意思是,他已經無法開刀治療了?」
于香韻沉重地點頭。
真的不能治療?
梁冠雅驀地心神恍惚,跌坐在走廊長椅上。為什麼師父連罹患癌癥都不肯跟他說?他到底想瞞他到什麼時候?
他雙手抱頭,唇間顫顫吐落沙啞的嗓音。「他還有多少時間?」
「醫生說,如果治療得當,最多也許還有半年。」
只有半年!
喪鐘在梁冠雅耳畔敲響,他倏地彈跳起身,再也控制不住胸海劇烈翻涌的浪潮,如一頭失控的猛獸,焦躁地咆哮。
「為什麼他不肯告訴我?為什麼他連這種事也要瞞著我?我不應該來台灣的,我應該留在美國照顧他!」
說著,他恨恨地握拳捶牆,滿腔悔意,卻猶不得宣泄,郁積在眼底,成了暴風雨前的濃雲黑霧。
于香韻望著他,片刻失神,體會到他的懊惱,她心弦一扯,幽幽地發疼。
「你听我說,冠雅。」她輕輕挽住他顫抖不已的臂膀。「這不是你的錯,別自責,你要冷靜,你不能比病人還激動——冷靜點,好嗎?」
「我不能冷靜。」他嗓音喑啞。「我很氣他。」
「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撫他,聲嗓如融融春日,暖化他冰凝的心。
慢慢地,他平靜下來了,呼吸不再急促,理智也恢復了運作。
「抱歉,我剛剛一定嚇壞你了。」他自嘲。
「不會啊。」她搖頭。
「謝謝你,我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她拉著他一起在長椅坐下,柔荑與他大手溫暖地交握。「看得出來你很關心梁叔叔,他有你這麼孝順的養子,真幸運。」
「幸運的人是我。」他背靠著牆,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栽培我二十年,對我恩重如山。」
真的恩重如山嗎?于香韻咀嚼他的話,心情復雜。為何她覺得梁叔叔除了給他豐盛的物質生活,情感卻是吝惜分毫?
「你為什麼能這麼敬愛他?」她忍不住問。「其實我不覺得……他很愛你。」
他一震,驀地轉頭看她。
她在他幽深的眼潭里,看到情緒的波動——她傷了他嗎?
她苦笑。「抱歉,我不是故意這麼說,我只是覺得他提到你的時候,口氣都挺冷淡的。」
「他跟你提到我?」
「應該說是我向他問起你。」
「這樣啊。」梁冠雅沉吟,許久,無奈地揚嗓。「我大概能想像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頓了頓。「他是個不善表達感情的人,其實他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冷。」
「是嗎?」于香韻不太相信。
他澀澀地彎唇。「我還記得當年他領養我的時候,帶我回美國,我上機以後,忍不住想起我父母就是死于飛機失事的意外,當場就在機上發作了。」
發作?她愣住。「你是說你在飛機上崩潰嗎?」
他點頭,眼神頓時迷蒙,思緒墜回久遠的過去。「那時候我很驚慌,不停地尖叫、掙扎,幾個空姐合力都沒法架住我,那時候我真的覺得眼前一片黑,好像就快因為喘不過氣而死,是師父……救了我。」
「他救了你?」
「他抱住我,要我看著他的眼楮,他告訴我,這世上沒有什麼好怕的,因為有他在,他是最強的,既然他在飛機上,這架飛機就絕對會平安抵達目的地。」
「他以為他是神嗎?」她不可思議。
他悵惘地微笑。「那時在我心里,確實當他是神,我想,我終于遇到一個能夠保護我,也願意保護我的人了。」
也就是說,他終于遇到一個會對他負起責任,不會把他當成燙手山芋丟開的大人——
于香韻听著他沙啞的自白,心口莫名揪痛著。為什麼她忽然好想抱抱他?
「我很感激他。」他繼續低語。「他其實不像表面上那麼冷淡無情,他的心也有很熱的一部分,只是他從不表現出來。」
她閉了閉眸,忍著胸口的疼痛。「你愛他。」
「我想是吧。」他坦然地承認。「無論如何,他都是扶養我長大的人,是我的……養父。」最後兩個字似有千斤重,很難從他口中卸落。
她直覺其中必有奧妙。「你好像都只叫他‘師父’,為什麼不叫他一聲‘爸爸’?」
他沉默許久。「我也很想能有機會,可惜……」
可惜他的養父從不給他機會。
縱然他不說,于香韻也能猜到他深埋的心聲,她用力咬唇,蒙蒙淚霧瞬間在眸中聚攏。
這個男人,好傻好傻啊!他養父給他的,其實很少很少,但他回報的,卻那麼多那麼多。
因為他太寂寞了吧?因為孤獨已經烙進他骨子里,所以只要領受到一點點恩惠,他便會涌泉以報。
他真的,好傻……
驀地,于香韻嗚咽一聲,展臂圈抱住他,淚濕的眼睫顫顫地棲息在他領口。
「你怎麼了?」他愕然。
「我不……知道。」她泣不成聲。「我只是、很想……抱抱你。」
她恨自己不能及早擁抱他,不能在他最孤單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她好恨,好難過,悲傷在她心海翻滾。
「香韻……」感受到她母性的憐愛,梁冠雅震撼了,一時不知所措,好片刻,才顫抖著雙臂,嘗試好幾次,終于鼓起勇氣回抱她。
如此縴細荏弱的身軀,偏又如此堅強,教他怦然心動,好想將她折疊起來,隨身攜帶。
他真的、真的不想放開她……
「謝謝你。」他以唇舌,膜拜她可愛的耳殼。
這句話,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說了,早就清楚地徹悟,這女孩是他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寶貝。
「謝什麼啊?」她哽咽。「我根本什麼都沒做。」
她做得可多了,她曾為他做的,太多太多,多到他幾乎承受不起,此生永難忘懷。
他想著,不覺情動,捧起她淚漣漣的臉蛋,輕輕地吻去每一顆為他結晶的露珠,他吻她輕顫的羽睫,吻她小巧的鼻尖,吻她頰畔甜淺的梨渦,吻她如夜玫瑰般令他迷戀不已的唇。
他吻著,一面狂亂地低語︰「我一想到你這張嘴,曾經給過別的男人,我就好嫉妒、好嫉妒,恨不得痛扁他一頓……」
她嬌喘細細,在他綿密如網的親吻里束手就擒。
「你一定不曉得,我有多渴望……」
「渴望什麼?」
渴望你。渴望有一天能見到你、接近你,卻又怕無法將你永遠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