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他?不希望再見到他?
梁冠雅木然凝立原地,風在耳邊呼嘯,卷來一簾細雨,濕濕涼涼的,拂過他體膚。
這只是一個鬧別扭的女人任性的宣言,他告訴自己,不必在意。
她不是認真的,明天過後,她就會忘了自己說過這樣的話,甚至不必等到明天……
「下雨了,我要走了!」語落,她轉身便走,行步匆匆。
他望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看著那背影逐漸淡去,胸臆,忽地漫涌一陣慌,不覺搶上前,拽住她手腕。
「你干麼啦?」她使勁甩開他。
「別走,香韻。」他低喃,蒙蒙雨霧里,他看不清她的容顏,心下更焦躁。
別走……
「你放開我!你——」抗議的言語倏地在唇畔擱淺,兩秒後,一聲驚駭的尖叫逸出。
梁冠雅心神一凜。「怎麼了?」
「我的……我的手鏈不見了!」于香韻模索著空蕩蕩的手腕,臉色蒼白似雪。
「什麼手鏈?」他問。
她卻置若罔聞,倉皇地蹲,不顧危險,在人來人往間伸手在地上模索。「糟糕!丟哪兒去了?為什麼我會沒發現?我真該死……怎麼辦?怎麼辦?」
他愕然瞪著她狂亂的舉動。「香韻,你起來,這樣找不是辦法。」
「你別管我!」她失聲驚叫。
他胸口一震,就算親眼目睹男友劈腿,她也能堅強冷靜地面對,怎麼現在為了一條手鏈,竟慌張至此?
「你冷靜點!」他也蹲下來,穩穩扶住她顫抖的雙肩,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你說清楚,是什麼樣的手鏈?」
「是DYrbergKem的手鏈,有貝殼、水晶、珍珠還有水鑽……設計得很別致,很好看,我很喜歡。」她凌亂地說明,語不成調。
「你別慌,先深呼吸。」他低聲命令。「現在慢慢想,剛剛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對勁的事?比如說你的手去勾到什麼?或者有人撞到你?」
「沒有、沒有!我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她急躁地搖頭,有股沖動想痛掌自己幾個耳光。
「于香韻,你冷靜點!」他厲聲喝斥她。
她愣住。
「看著我!」
她茫然揚眸,望進一雙墨幽的眼里,那眼潭如此深邃,隱隱流動著水波,奇異地擁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別著急,我會幫你找到的,我一定有辦法,相信我。」
「梁冠雅……」她怔忡地喚他的名,微弱沙啞的嗓音里,不經意流露出一絲依賴。
「現在我們循著原路回去找,只要看仔細,一定能找到的。」他堅定地安撫她,扶她起身。
「可是好像快要閉園了。」園內廣播已經在呼吁游客盡速離開,他們已經沒時間慢慢找了。
「你別擔心,我有辦法。」說著,他取出手機撥號。「喂,楊品深嗎?我是梁冠雅,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想做什麼?她愣愣地望他,模不著頭緒。
「……謝了,我欠你一份人情……你說‘三十而立’……我知道,我會加入的。」不一會兒,他便結束通話,朝她微微一笑。「搞定了。」
「什麼搞定了?」她迷惑。「你干麼忽然打電話給楊品深?你要加入‘三十而立’嗎?」
「你知道‘三十而立’?」
「我當然知道。」
「三十而立」是「泰亞集團」執行副總裁楊品深創辦的俱樂部,專門招募三十歲以上、未滿四十的會員,能參加的都是台灣各界的菁英。
「听說楊品深眼光很挑剔的,不是他看中的人還沒法擠進去。」她頓了頓,就連她自己,也曾經幻想過年滿三十那天,或許會接到入會的邀請——「楊品深邀請你加入嗎?」
「他很早就邀請我了,我一直沒答應。」
「那現在又為什麼答應了?」
「因為他答應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保持神秘。
于香韻蹙眉,還想追問,他已經牽住她的手,領著她往來時路走,一面走,一面細心察看周遭。
因為廣播一再叮嚀,游客們都往大門移動,人潮逐漸稀落,少了步履雜沓,本應更適合搜尋失物,偏偏風雨從中作梗。
于香韻焦急不已。「怎麼辦?要閉園了,而且雨愈下愈大,視線都看不清楚了——」
梁冠雅不接腔,仍是那般氣定神閑,仿彿一切都在他掌握當中。
一股難言的怒火倏地在她胸口翻揚。「梁冠雅,你——」
正想抱怨時,園內忽地大亮,一盞盞燈火,宛如夜幕里一顆顆璀璨的星,將整座游樂園點綴得比白日更顯風華絕代。
「這是……怎麼回事?」于香韻震驚莫名。
「楊品深幫我聯絡到這家主題樂園的老板。」梁冠雅淡淡解釋。「今晚我包下這里了。」
「你包下這里?」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他只是微笑。「你不是想找回丟掉的手鏈嗎?包下這里,我們才能慢慢找啊。」
她無言,怔望他。
為了替她找回手鏈,他請朋友幫忙包下整座主題樂園,甚至不惜欠下對方一個人情,答應加入「三十而立」俱樂部。
以梁冠雅低調的個性,連雜志采訪他都避之唯恐不及了,更何況是成為某俱樂部的會員,定期跟那些企業菁英交際應酬?
就為了幫她,他竟然……
她心房一揪。「梁冠雅,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訝異。
「你不需要……這樣幫我。」她黯然低語。
他凝視她,良久,淡淡一笑。「就當謝謝你今天陪我玩了一天吧。」
「我……」她根本什麼都沒做啊!與其說是她陪他觀光,不如說是他伴她出來散心,忘卻情傷。
「跟我來。」他忽然領她到前方的室內水族館。「我看你在這里等我吧,我去纜車站找找看。」
「我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她搖頭拒絕。
「听話,香韻。」他命令,嗓音溫煦,語氣卻不容置疑。「你現在還在生理期,不能一直淋雨。」
「那你自己呢?」難道他就能一直淋雨嗎?
「我是男人啊!淋一點雨不算什麼的。」他仿彿看透她的思緒,輕聲朗笑。「你在這里等我,不許走開。」
再次慎重叮嚀後,他才大踏步離去。
于香韻目送他,恍惚地枯坐在水族館大廳里,陷入極端的自責。
她答應過UncleAngel要一輩子珍惜的手鏈,竟然弄丟了!
她該怎麼跟他坦承這件事?他會原諒她嗎?
不,他一定會原諒她的,她知道,她的天使不會因為她犯下這樣的過失便遺棄她,只是,她不會原諒自己。
因為他給她的,已經太多太多,而她能回報的,卻太少太少。
連他送的禮物她都守不住,她憑什麼要求見他?她不值得,不值得……
「對不起,UncleAngel,真的對不起……」她痛楚地呢喃。
從小到大,他便是她最敬愛的人,是她黯淡生命中的一盞明燈,她將所有的心事都傾訴給他听,與他分享自己的點點滴滴。
育幼院的老師雖然照顧她,卻無法給她太多的關心,院里的兄弟姊妹們不少,卻彌補不了她失去的親情。
她總是覺得寂寞,尤其上學後,看著別的同學都有家長來接,每個都那麼懂得對父母撒嬌邀寵,更是孤單。
小小的她,心里就已經凹陷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是他,慢慢填補了那缺口,讓她初次感受到自己也是被愛、被疼寵的,他除了在經濟上資助她,也給她許多人生的建議,她創業的資金是他教她賺的,第一筆貸款也是他指導她如何與銀行進行交涉。
當她為了餐廳的業績焦頭爛額時,是他在信里鼓勵她撐下去,曾在商場上遇到不少瞧不起她、甚至侮辱她的男人,也是他教她高明的應對進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