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問題不是她。」他悠悠地揚聲。
「那是什麼?」
是你跟我,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謊言。
他深深地望她。「我打算開一間小型的律師事務所。」
「你要執業?」
「嗯。」他淡淡地、自嘲地扯唇。「幸好我還有一張律師執照。」
她無語,凝睇他的眼潭蘊著三分不解,更有七分哀傷。
他胸口揪住,忽地沒勇氣再看她,旋過身,背對那淒清如秋水的眼神。
「有件事你說錯了,恬雨。」
「什麼事?」
「我不是大鵬鳥。」
他不是大鵬鳥,只是一面自以為是的風箏,失去她的牽引,他根本不能在天上翱翔,只會——
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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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暫時分居了?」衛襄問。
「嗯。」路柏琛黯然。「現在的我沒資格求她回到我身邊。」
這晚,兩個男人又來到這家經常光顧的LoungBar,揀了靠角落的隱密之處,開了一瓶威士忌,慢慢地喝。
听罷好友敘述他和妻子協議分居的始末,衛襄感覺自己一顆心沉甸甸的,當然,路柏琛比他更消沉。
「沒想到原來殷恬雨早就什麼都知道了。」他低語,握起酒瓶,再幫好友斟一杯酒。
路柏琛也不客氣,接過來便喝,飲下一大口苦酒,才幽幽地開口。「你之前說的沒錯,恬雨的確會假裝。」
「那也難怪,她畢竟是出身于那種上流家庭。」
「不,她是被我逼著學會的。」路柏琛澀澀地反駁。
衛襄訝然揚眉。「什麼意思?」
「因為她太愛我了。」路柏琛沉郁地盯著酒杯。「所以才學著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思,學著在我面前演戲。她以前是不擅長說謊的,只要說一點點謊就會臉紅,是因為我,她才學會的。」
他攤開雙手,眼神空白地瞪著。
「是我自己親手,一點一點剝去她對我的信任,是我讓她不能再天真,是我的錯!」言語如刀,殘忍地自戕。「這麼多年來,我一心想保護恬雨活在她相信的那個神話世界,結果我卻是那個親手毀去的人,多可笑!」
衛襄皺眉,想安慰好友,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听見路柏琛一聲自嘲的諷笑。「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他忽然轉過頭,深眸奇詭地閃爍著。「現在仔細想想,我或許不曾對她說過什麼謊,至少,沒有她和我自己以為的那麼多。」
衛襄注視好友,良久,一聲嘆息。「柏琛,你是不是愛上殷恬雨了?」
路柏琛微微牽動嘴角,笑意不及眉宇。「我本來以為,我對相思那種迷戀的感覺可能是愛,後來才發現,那其實更接近一種征服欲。」
「征服欲?」
「我想征服她,因為她是那種桀驁不馴的女人,她不輕易臣服于男人,對男人來說,她的存在就是一個挑戰。」
「所以你把她當成挑戰了?」
「是。可我現在明白了,愛,並不是征服。」
「那是什麼?」
「征服,只是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心。」路柏琛喃喃低語。「愛,卻是舍不得。」
衛襄一震,疑問地望向好友。
路柏琛繼續微笑,這一回,微笑染上眉宇了,卻是難以描繪的憂傷。「明知道她願意隨你到天涯海角,卻舍不得她跟來受苦;明知道她對自己痴愛如狂,整個身與心都是你的,卻舍不得她傻傻地交出入與心;明知道她早臣服在你腳下,卻寧可蹲下來與她平視;明知道就算你離開她,她也不會怨你恨你,卻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愛不是征服,是舍不得,舍不得愛人受一點點傷,因為傷了她,痛的是自己。
他終于懂了。可惜,這領悟來得太遲。
路柏琛斂下眸,咀嚼著喉腔里,那一波波如浪打上來的酸苦。
「听听你說的這長篇大論!什麼時候,你也變得跟女人一樣傻里傻氣了?」衛襄輕快地開玩笑,試圖打破憂郁的氛圍。
「我知道你不會笑我。」路柏琛知道好友的用意,也輕快地反擊。「你應該最清楚這種愛的感覺,不是嗎?」
衛襄目光一黯。「曾經。」他刻意強調。
「就算是曾經,總歸也是愛過了。來!」路柏琛忽地舉杯。「讓我們為愛干杯。」
衛襄不情不願地端起酒杯,兩只水晶,在空中撞擊出一聲清脆。
喝干一杯,路柏琛很快地又為自己添滿,一杯接一杯。
衛襄只是默默旁觀。有些痛楚,還是最適合用酒精來麻痹。
他陪著一起喝,直到酒瓶空了,他才扶起喝醉的好友站起身。
「你喝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嗯。」路柏琛也頗自制,點頭。
兩人相偕離開,經過一扇內嵌著流水束的玻璃屏風時,瞥見兩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樊亞跟相思嗎?」路柏琛睜大眼,瞪著一男一女隔著張彩色茶幾對坐在沙發上,他看了兩秒,怒火陡地在胸臆點燃。「那女人想對樊亞做什麼?耍了我以後,還想再去耍樊亞嗎?」
說著,他舉步就要過去。
衛襄忙拉住他。「你發什麼瘋?你現在去警告殷樊亞,他不但不會感激你,你跟相思的事反而會被他識破。你不會這麼蠢跟自己過不去吧?要是讓殷樊亞知道這件事,你一輩子別想追回他妹妹。」
「可是——」
「你也別多心,我看他們之間也沒什麼,你沒看殷樊亞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李相思的魅力根本對他起不了作用。」
那倒是。
路柏琛再次觀察那兩人,殷樊亞西裝革履,李相思則是一襲端莊的套裝,看起來不像約會,或許是跟客戶應酬吧。
「你說的對。」他轉過懊惱的黑眸。「我太沖動了。我看我需要去洗把臉冷靜一下,你先出去等我。」
「我在這里等你。」衛襄拒絕他的提議。
路柏琛笑笑,知道好友怕自己反悔又沖過去挑釁,也不多說什麼,逕自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衛襄目送他離去,先將自己的身軀隱在屏風後,然後,取出手機撥號。
不久,對方接起電話,他冷冷勾起嘴角——
「相思,是我。」
第九章
陽明山上,有間鋼琴餐廳,藍白色的屋宇,在幾株月桂樹間若隱若現,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熱情地歡迎陽光的親吻。
餐廳名就叫「月桂」,銅雕招牌可愛地掛在屋檐,推開玻璃門,就听見風鈴擺蕩。
這家餐廳,是殷恬雨的堂姐殷海薔開的,屋外走地中海風格,屋內除了用餐區,還闢了一條展覽的回廊,提供年輕的藝術家一個分享創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為這條藝術回廊,「月桂」在藝文界極富盛名,常有藝文人士在此聚會,偶爾,也會有一些慧眼的經紀人來此尋覓值得栽培的新秀。
禁不起殷海薔一再邀約,殷恬雨這陣子也經常光顧此地,認識了許多藝文界的朋友,彼此交流,相談甚歡。
日子,不再那麼難打發了。
殷恬雨自嘲地微笑,來到一扇落地窗前,凝望窗外,午後的陽光輕巧地篩過濃密的月桂葉,金影落地,交錯成最美麗的萬花筒。
很像她曾經在托斯卡尼看過的。
只是那時候有她最愛的人陪她一起看,現在,卻是獨自欣賞。
還是,有點寂寞。
殷恬雨苦笑,胸口一陣難受的窒悶。
如果,她可以把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現在或許就不會如此心痛了……
「在想什麼?」殷海薔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柔聲問。
她回過頭,迎向堂姐溫柔的容顏,淺淺一笑。「我在想,如果薔姐你不反對的話,我或許可以在這里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