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以一種磨人的慢速,蹣跚地走過。終于,他們回到了位于市區的高級公寓。
在她對著梳妝鏡拆卸耳環的時候,他說要先洗個澡,她點頭,從鏡里目送他月兌下襯衫,進了浴室。
他有話要說。
她想著,心驚膽跳。
她站起身,恍惚地拾起他拋在床上的襯衫和領帶,正想拋入洗衣籃時,眼角瞥見一抹淡淡的紅漬。
那是什麼?
她下意識地檢查,翻開襯衫衣領。
後側內緣,清楚地留下一瓣唇印。
呼吸,在剎那間停止。
殷恬雨瞪著那宛如鮮血的胭脂色,心頭,仿佛也讓利刃給割出一道血來。
是李相思留下的唇印。
後衣領內緣,一個幾乎不可能沾上唇印的地方,她想象不到是什麼樣的情況能讓那女人不小心在此遺落下偷情的證據。
除非,是趁柏琛不注意時,刻意烙下的。
這唇印,是李相思對她下的戰帖,是一個情婦對妻子最冷酷的示威!
危機迫在眼前了,由不得她繼續逃避,不去面對,她再也無法假裝柏琛並無外遇。
她必須面對了,不得不面對……
殷恬雨腦子暈眩,眼前迷蒙,她踉蹌著,一時辨不清方向,撞倒了五斗櫃上一只養著彩色玻璃珠的玻璃盅。
彩珠滾落一地,玻璃盅支解成碎片。
她惘然瞪著腳邊的災難,好半晌,方尋回神智,擱下襯衫,一顆顆拾回四散的彩珠。
一塊玻璃碎片狠狠地嵌入她移動的腳趾,她吃痛,輕呼一聲,愣愣地看著鮮血滲出,染上襯衫衣領,無巧不巧地,和唇印融合在一起。
李相思的唇印,染上她的血,到時柏琛看到的,會是誰留下的記號?
老天!她在想什麼?
腦海里荒謬的念頭,讓她想笑,腳趾尖銳的刺痛,卻又令她想哭。
不可以,不可以哭。
她深呼吸,硬生生地逼回即將逃月兌的淚水。
「恬雨,怎麼了?」
急切的聲嗓赫然在她身後揚起,她驀地僵住身子,兩秒後,才強笑著回首。
「沒什麼,我不小心打翻玻璃盅了。」
「你沒怎樣吧?」路柏琛蹙眉,隨手系上浴袍衣帶,便大踏步走過來,一見地上凌亂的玻璃碎片和染血的襯衫,呼吸一窒。
「你流血了?」他不由分說地攔腰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遠離危險之地。「哪里受傷了?」他檢視她全身上下,終于發現她白細的腳拇趾上,破了道不小的傷口。
「你躺著。」他推她躺下,將她玉腿擱在自己膝上,隨手抽來紙巾,輕按在傷口上,眼看鮮血一時止不住,他索性抓起她腳掌,將拇趾塞入嘴里。
「柏琛!你做什麼?」她驚嚇地掙扎。
「別動。」他強悍地以雙手鎖緊她玉足。
「可是……」她羞窘地雙頰發燒。「我的腳很髒耶。」抗議的嗓音細細。
他置若罔聞,逕自吸吮著她受傷的腳趾,每一次吸吮,都像一條最溫柔的鞭,抽在她心頭肉上。
不要……
殷恬雨右手握拳緊壓住唇,拼命抵擋住意欲沖出口的嗚咽。
不要再對她這麼好了,她承受不起。
淚霧,在她眼底放肆地蔓延,她無助地垂落眼簾。
「很痛嗎?」他不知何時停止了吸吮的動作,趴在她身側,手指戲謔似地撫過她濕潤的眼睫。「這麼點小小的傷口就哭成這樣,你這女人會不會太嬌女敕了點啊?」
她才不是因傷而哭,也不在乎那一點點疼痛,她是……她是感動又感傷啊!靶動他對她的體貼,也感傷他太過體貼。
可他永遠也不會明白。
她微微牽了下唇角,不情願地揚起眸。
映入眼底的,是一雙極深極亮的眸子,亮著調侃的星光,又深藏著她參不透的復雜思緒。
「血止住了,我幫你貼了OK繃。」
「嗯。」
「傷口雖然有點大,但不深,應該過兩天就好了。」
「嗯。」
「怕痛的話,這兩天就少走點路,乖乖躺在床上好了。」
「我才不怕痛呢。」她听出他話里的諧謔,不依地白他一眼。
那神態,似不悅,更像撒嬌,路柏琛不禁微笑了,但不過轉瞬,笑意旋即斂去。
她驚怔地望著他逐漸打結的眉宇。
「我听了你今天的廣播。」他突如其來地進出一句。
她一愣。
「原來你是在你媽生日那一天,才愛上我。我一直以為!」
「以為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深深地望她,眼神慢慢地黯淡。「我沒你說的那麼好。」
「什麼?」
他垂下眼,似是躲避她的注視,良久,才揚起眸,自嘲似地一笑。「你在廣播里,把自己的老公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你不怕人家笑你老王賣瓜,自賣自夸?」
「我說的是實話啊。」
路柏琛停住呼吸,半晌,澀澀地苦笑。
明明是最輕最細的低語,卻如春天乍然劈響的落雷,強烈地震懾了他。
她看他的表情,好似他是全世界最溫柔的男人、最體貼的丈夫,但其實,他根本不是。
他只是個為了追求名利,不惜利用她作為晉身階的混蛋,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兒,他不會……
「戴芙妮。」在心旌最動搖的時候,他總會如此喚她。「你听我說。」
她陡然一震。
他想說什麼?莫非他真想對她提出離婚?他不顧自己的政治前途了嗎?那李相思的魅力真如此之大?
殷恬雨驀地挺直上半身,雙手緊拽住路柏琛的臂膀,她抓得好緊,仿佛怕一松手,他便會拋下她不見。
他訝異地揚眉。「怎麼了?」
「柏琛,我……」她不能讓他說出來,不能讓他有機會對她坦承自己的外遇。「我們去旅行好嗎?」
「旅行?」他愕然。
「嗯,我們去旅行吧!」她急切地點頭。「去年你就答應過我的,你說要帶我去意大利玩,卻老是不能成行,這次一定要去。」
他猶豫地蹙眉。「可現在是立院會期,我每個禮拜都要開院會,出國不太好吧——」
「我想現在就去!」她不顧一切地打斷他,從不曾如此執拗地要求他。「你請假吧,柏琛,十天就好,一個禮拜也行,我們去意大利好嗎?我好想去意大利。」
她想離開台灣,想把他遠遠地帶離這里,只要能分開他跟李相思,或許他會發現自己並不愛那女人,只是一時迷戀。
那麼,或許她還有機會,留住他的人——
「拜托,我們去旅行,好不好?」
她失神地求著他,失神地在他幽邃的眼潭里,浮沉。
第五章
雖然他感覺有些為難,雖然現在是立院會期中,而這次旅行完全不在他原來的計劃當中,他還是應允了她近乎任性的要求。
他們將去意大利,度假兩個禮拜。
第一步,她成功了。
接下來,該去探探對手的虛實了。
一早起來,陪著丈夫一起吃完早餐,送他出門後,殷恬雨首先回房,洗了個長長的泡沫浴,然後,花更長的時間對鏡理妝。
她很明白,再怎麼梳妝打扮,先天外表的條件,就是不如李相思,但至少,她不能在對手面前顯出一絲邋遢。
聰明的士兵在上戰場前,會記得全副武裝,聰明的女人上戰場,也不忘披上最堅固的盔甲。
清淡高雅的妝容,以及一襲能修飾她高姚身材的絲料及膝裙,就是她的盔甲。
確定自己打扮妥當後,她挽起名牌皮包,自行開車,前往「弘京科技」的辦公大樓。
表面上,她約自己的兄長共進午餐,其實,她是為了見李相思一面。
她刻意提早抵達,殷樊亞果然還在開會,負責接待她的是一個男秘書。
不是李相思。
她有些失望,隨著男秘書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室內很寬敞,裝潢很符合殷樊亞的個人風格,低調、簡約,絕對的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