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喊她,那麼嘶啞,那麼心痛的呼喚,伴著夾雜著細碎水聲的跫音。
她茫然回首。
昏沉的雨幕里,朝她急急奔過來的,是孟霆禹。他撐著一把傘,焦灼地來到她面前,然後,將她縴細的身軀整個護在傘下。
他展臂摟住她,察覺她衣衫盡濕,更加焦狂,緊緊地將她擁入懷里,用自己男性的體溫溫暖她。
「靜,你還好吧?雨下得這麼急,你怎麼也不找個地方躲一躲?你這樣會著涼的!」
她一動也不動,像失語的女圭女圭,由他抱在懷里。
他憂慮地瞥她一眼,眉葦揪攏,急切地想解釋什麼,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她先帶到街邊廊檐下,月兌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靜,你听我解釋,你誤會了。」他將傘甩到一邊,握住她的肩,急切地聲明。「那個女人是高麗娜,她是以前我們公司的助理,自從上個月我在飯店大廳偶然遇見她後,她便常借故來找我。今天也是,她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知道我要跟業界的人吃飯,竟然動用關系闖進我們的飯局……我真的沒想到她會來,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那樣當眾吻我……唉,我對她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啊!你相信我,我今天真的不是背著你跟她約會。」
她默然,仍是一聲不吭,垂斂眉眼,雙手輕輕攏著他的西裝外套。
他更慌了,她冷漠的反應有如最猛烈的火,在他胸口燒出一個個斗大的窟窿。
「靜,你在生氣嗎?我對你發誓,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真的不是!」
她總算揚起眸,怔怔地瞧著他,他看不出她迷蒙的眼底,潛伏著的是怎麼樣的情緒。
他頓時不知所措,像個無意間鑄下大錯的孩子,無助地等待老師的懲罰。
「靜,你說說話吧,你罵我也好……拜托你說話好嗎?你這樣子……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他可以跟一桌子不懷好意的商場老狐狸談判,卻不知道該怎麼令最愛的女人相信自己的無辜。
孟霆禹懊惱不已。「你告訴我,靜,要怎麼樣你才願意相信我?我會去做,都照你說的,我——」
「別說了,我相信你。」她悠悠打斷他,清雅的聲嗓在爆裂般的雨聲中,顯得分外溫柔。「從你追過來時,我就知道是我誤會你了。」
她淺淺地抿唇,沾著雨滴的容顏宛如水芙蓉一般嬌美。
他又是心動,又是心慌。「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話……你哭過了,對嗎?都是我不好!」
她搖搖頭,柔軟的嬌軀主動偎入他懷里,側著臉,傾听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他直覺擁緊她。
她倚偎他好半響,才沙啞地揚聲。「我不是因為剛剛那件事哭的,我是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自己,為什麼會下定決心不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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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個迷蒙的雨夜。
她下班回家,在經過巷口的轉角時,忽然,起了個奇怪的念頭。
她覺得身後有人。
于是她回過頭,映入眼底的卻只有一片茫茫雨霧。
她屏住氣息,默默等著,終于,有第一個人轉進巷子里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雨水,將每個人的影子洗得泛白,她幾乎認不清誰是誰,也不在乎誰是誰。
因為她知道,當她等的那個人出現時,她一定能一眼認出來的,一定馬上就知道是他。
「……所以,我就撐著傘,一直站在原地等。」
「你等了多久?」無須問沈靜等的是誰,孟霆禹能確定那人必是自己,他禁不住心酸。
兩人一回到飯店,他怕沈靜受風寒,催著她馬上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親自替她吹發。
到半干時,她忽然說起了故事,他凝住了手上的動作,怔怔地听著。
「我忘了。」沈靜啞聲回答。「只記得那天晚上的雨不知道為什麼,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好像在鬧脾氣一樣。」
孟霆禹胸口一揪,強忍著痛,顫著手想重拾吹風機,卻一時沒法拿穩,吹風機跌落床上。
「怎麼了?」她察覺有異,回眸想看。
「沒什麼。」他忙將雙手藏在身後,死命交握著,阻止那一波波控制不住的戰栗。「你……繼續說。」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螓首往後,輕輕靠上他肩頭。「那晚回去後,我生了場大病,發燒發得很嚴重,整個人躺在床上起不來。」
「那怎麼辦?」他大急。「沒人來照顧你嗎?」
「那時候,我還沒認識曉夢跟童童,我爸媽人在老家,也不曉得我生病了。」
孟霆禹澀然無語。
如果他那時候在台灣,他就能夠照顧她了,偏偏他人已經到了美國,而且決心不再理會她。
「我燒得迷迷糊糊的,睡睡醒醒,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模糊地記得,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
她撥打著那熟悉的號碼,一次又一次,卻從來沒有撥通過,總是听到一個清脆的女聲,說著殘酷的應答。
對不起,您撥打的這個號碼已經停用。
怎麼會停用呢?她不明白,是不是因為她神智不清撥錯號碼了?她不死心,只要醒著,便強忍著全身如遭火紋傷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撥號。
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他,她一定會找到的,他總是照顧著她,不是嗎?總是為她擔憂,總是又氣又急地責備她不懂得照顧自己,她知道,那正是因為他愛極了她。
她一定會找到他的。如果他知道她生病了,發燒了,一定會飛奔過來的,他會很不舍地擁抱她,很心疼地撫慰她……對了,他還會罵她,不過沒關系,就讓他罵吧,她愛听他罵,她高興听。
他會來的,一定會來!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撥號,一次又一次地听著那冷酷的回音,那一步步將她推落萬丈深淵的回音……
「一直到退燒後,我才想通,對啊,這個號碼早就已經停用了,你離開台灣後,手機就停用了,我怎麼忘記了呢?我真笨。」
她淡淡地嘲弄當時的自己,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令他心如刀割。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終于恍然大悟,我們是真的已經分手了,你已經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了,我就算等上一輩子,也等不到你。」
「所以……」極度的酸楚掐住孟霆禹的喉嚨,他幾乎無法拼出完整的嗓音。「你就決心不再等我了?」
「對,我不再等你了。」她恍惚地低語。「就從那天開始。」
就是那一天,她告別了從前的自己,而他,也失去了那個天真爛漫、永遠仰賴著他的女孩。
孟霆禹忽地一陣悲從中來。「對不起,對不起……」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喑啞地一再道歉。
她沒說話,依然是那樣安靜又溫柔地,靠在他身上。
他顫著雙手,圈住她的腰。
她輕輕嘆息。「這件事我第一次說出來,連曉夢跟童童,我都沒說過。」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收拾破碎的嗓音。「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也許,一直不敢再去回想吧。」
他鼻尖一酸。「因為太痛苦了嗎?」
她想了想,又搖頭。
「我想應該不只是痛苦,而是必須清清楚楚地去面對曾經的失去。雖然我跟你說過,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我是真的很喜歡,但是——」悵然的言語,凋萎在雪白的唇畔。
雖然他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他能從她輕顫著的嗓音听出她情緒的波動。
深眸,慢慢地泛紅。「你還是很遺憾,過去自己的某些部分不見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