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愈大愈伶牙俐齒了喔。」說完,還捏捏如璘的臉頰。
方宇翔大如璘三歲,從小就喜歡以哥哥自居。
兩人如此無礙的相處,何續歲全看在眼里,讓他原本急熱的心情頓時冷卻不少。
他替自己找了張椅子,默默的削著隻果──如璘最喜歡的水果。
方宇翔敏感的感覺到氣氛怪怪的──那個保鑣的眼神不大對,像是把他當成了賊。他知道易家家大業大,如璘確實需要一個保鑣來保護她的安全,只是,這個保鑣感覺起來不太友善……他不是不會看人臉色,所以決定早早閃人。
「小璘,我改天再來看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石膏早點拆喔。」
說完,方宇翔就走了。
這時如璘才發現續歲的臉色不大對。「歲,你心情不好?」
自從易家買下續歲的那一天起,續歲的個性就變得很壓抑,而且他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展露性格中比較真實的一面,但在外人面前,他向來冷酷得讓人不想親近。
「沒。」
那一定就是心情不好了。通常他的回答越是簡短,就代表他心里有事。會是什麼事呢?考得不好嗎?續歲自我要求這麼高,若是考不好,他一定會很難過。
想到這,她就不敢提考試的事了。「外面天氣好好,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不好。你才剛病發,而且太太要你在醫院多住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我媽咪什麼時候說的?」她愁眉苦臉的。
「剛剛我出門時,太太特地跟我說的。你不用打電話問了,因為太太已經趕著去美國陪老爺開會。」
「……」她最討厭住院了。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音樂和書。」還是不忍看她愁眉苦臉。
「是嗎?快拿來。」笑容恢復了。
他無言的把書和CD拿了出來,看她一臉饜足的翻著書,他則在一旁將隻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一塊一塊的喂她。
「歲……你不要一直陪著我。」她順手接過續歲遞來的隻果。「考完了,應該要去狂歡呀。我有書看就可以了,你去狂歡吧。」
「我不想狂歡。」
「那你想干嘛?」續歲的壓力持續了一年半,每天逼自己和時間賽跑,夠累了,考完了還來陪她這個病人干嘛?
「幫你削隻果。」
「厚……你真無聊,無聊死了。」明明是年輕人,卻像個老頭似的。
吃了最後一口隻果。「我吃完了,你別陪我了,我很好,看要去哪玩,去吧,晚上叫劉嫂來陪我就可以了。」
何續歲睨了她一眼,換了一個坐姿。「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拿了本書,兀自看了起來。
結果,他陪著她,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
寧靜的下午,易如璘大腿上擺著書,不過顯然心思並不在書上。她看了看時鐘,睨了坐在一旁的續歲一眼。
和續歲一起高中畢業後,她又回頭繼續準備考她的中文研究所,終日和中國文學史、文字學、聲韻學為伍。
終于,她耐性沒了。何時他才要說呢,她可是很著急的。
「歲?」她試探性的問。
「嗯……」他手捧著書,順著翻了一頁,不過耳朵可是很專注地在聆听如璘說話。
「今天放榜了。」
「我曉得。」很平淡的回答,好似他之前的努力不算什麼。
「那你怎麼沒說什麼?」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居然表現得這麼無所謂。
「老爺曉得了,我們早上通過電話。」仍是低頭看書。
「那你考上哪?」第一個知道的居然不是她,她有一點……惱!
「台大醫學系。」又翻了一頁,雙眼直直看著書。
「醫學系……」她大喊,重復他的話。
「嗯……」他看了她一眼,對她的反應反倒有些驚訝。
「你不是怕血?」她記得續歲說過他怕血,怕血怎麼當醫生?而且這家伙考得很好嘛,那天干嘛臭臉啊。
「任何事情都可以訓練。」他抬眼,很認真的說。
「真奢侈。我竟然有一個醫生保鑣。」說完,如璘一把搶過他的書。「何續歲,你不要那麼無聊,為了我去念醫學院,你是嫌時間太多嗎!」
想來想去,還能為了什麼。續歲愛干淨、怕血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連牛排他都要吃全熟,這種人要去念醫學院?
「你別無聊亂想一通。」他拿回書,冷靜的坐回位子上。
「續歲,你何時才能為自己活?不要全為了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沒命,你念什麼都沒有用!上天要我走,我就得走,但你要做能讓自己快樂、想做的事情呀,這樣我才放得下心。」她大聲的說。
「你不要說什麼走不走的,我不想听。而且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能讓我快樂的事情。」他看著她的眼,眼神再篤定不過了。
當個醫生,至少不會在她發病的時候只能干著急。要嘛,他就當一個能拯救她的人,不用將她的生命交到別人手上。
讓她活下去,是他的責任。
之後。
續歲每天吃牛排,而且只吃五分熟;一切下去,血不停的冒出來。懂得吃的人,說那是汁多味美;怕血的人一看,那叫血肉模糊。
看得出來續歲吞得很勉強,卻硬生生吃了一個月的五分熟牛排,到最後連劉嫂都不想再煎牛排了。
暑假,續歲自願去醫院急診室當義工,每天看一堆急診病患,斷腿的、撞破頭的、甚至手指割到、氣喘病發的,這樣的日子,經過了兩個月,每天回來,續歲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一點發白。
「續歲,明天別去當義工了,有些事,是練習再久也沒有用的。」她特意提出來說,想說服他轉系。
他不依。依然每天去當義工。有一天,他回來時,自信滿滿的說︰「我今天幫一個孕婦接生,她來不及送去婦科,就在急診室產下一子,全身血淋淋的,是我接住小孩的。」頓了一秒,他說︰「有些能力確實是天生的,但是後天的努力也很重要,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拗不過續歲,她選擇另一種方式和續歲相處。已經有夠多人為她的生命所牽絆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加一個何續歲,所以她必須先離開,續歲才會懂得為自己而活。
一開學,續歲的功課就十分忙碌,加上自我要求高,所以又回復到像以前一樣,念書念得很拚命,但仍是會抽出空陪如璘看書、吃飯、練琴。
回到家,續歲習慣性的到書房找如璘。
「我今天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不用來陪我,和同學出去玩,或是回房念書都好。」第一次,她拒絕續歲的陪伴。
第二天,琴室。
曲子彈了一半,就看到續歲微笑的進門,她驟然停手,面無表情的走回房間。
第三天,餐廳。
「我今天不想去餐廳吃飯,請劉嫂拿到我書房來。」
「我陪你在書房吃飯。」
「不用,我想一個人。」
「記得蔬菜多吃一點,不要挑食。」續歲說。
他無言的幫她把飯菜拿到書房,將房門輕輕關上,駐足了一分鐘,才听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第四天,假日。
通常續歲會帶她去郊外走走,有時候騎腳踏車,有時候在附近的街道漫步,兩人一前一後,不管歡笑或是難過,他始終在一步的距離內。
續歲敲了敲如璘的房門,在門口說︰
「今天天氣好,陽光不強,我們出去走一走。上次你說想去九份吃芋圓,今天去怎麼樣?」順便可以去金瓜石,如璘喜歡有歷史古跡的地方。
如璘開門,說︰「不用。你和你同學出去呀,大學里應該有新同學吧,約新同學出去呀,我和宇翔約好要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