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水氏一族的族長自請為天神殿祭司,此後這職位便代代相傳,由族中最具靈力的成員擔任。
傳說初代祭司臨死前曾預言,她的靈魂將在六百年後轉生,那孩子和她一樣,將會在「水月之夜」誕生。
所謂「水月」,乃同一個月的第二個月圓夜,此為時序運轉,不可多得的奇景,因此在水月夜里誕生的孩子,將得月神守護,具有至高無上的靈力。
二十年前一個水月夜,她誕生了,應驗了初代祭司的預言,也順理成章在十六歲那年受封為「護國巫女」,正式接掌天神殿祭司之職。
一念及此,水月又是淡淡撇唇,她揚起手,沁涼的掌心慢慢撫過比她的體溫低上許多的柱面。十二根石柱,撐持起整座殿宇,團團圍繞,圍住了一片清靜聖地,也困住了她的一生。
她,逃不開了嗎?墨睫掩落,她憶起那日回宮時風勁要她做的事,蔥白細長的指,在夜色里隱隱發顫,許久,當她思緒愈墜愈沉,靈魂幾乎要出竅之際,一道粗啞的聲嗓猛然喚回她神智──
「水月。」
她揚眸,清澈的瞳光落定一張陽剛味濃厚的男性臉孔,「火影?」料想不到會見到他,沉睡在胸腔里的心,驀地蘇活,激越地跳動起來。「你怎麼會來?」
「我听說妳回來了,所以來瞧瞧。」火影定楮看她,「一年沒見了,妳看來似乎瘦了些。」
而你,似乎更強悍了。水月在心底默默說道。他一回宮,第一件事便是趕來探望她,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覺胸臆酸酸澀澀的,滋味難以分辨。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也听說你在今年中秋祭的比武大會上力抗群雄,奪下『第一武士』的榮餃,恭喜了。」
听她道喜,火影劍眉一揚,「妳是真心的嗎?」
「當然。」
「妳變了。」火影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從前的妳,絕不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從前的我,太過幼稚。」水月別過頭,長年冰涼的頰奇異地有些回暖,「我現在明白,跟你針鋒相對,並沒多大意思。」
「是嗎?」火影背靠著石柱打量她,「妳的意思是,跟我斗嘴很無趣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長大了,沒必要還跟孩提時候一樣。」她認真回道。
孩提時候啊──經她這麼一提,火影微瞇起眸,憶起久遠的往事。
風、花、水、火,乃千櫻國四大氏族,身為同輩,他、花信、水月和風勁從小便經常見面,雖說個別之間不一定交情特好,多少也培養出一些情誼,只是長大以後,各自有各自心思,反倒比從前疏遠多了。
尤其在風勁受命攝政後,他們四人便分裂成兩派,他和花信是至交,水月卻和風勁走得近,彼此之間雖不明言,卻已逐漸埋下心結。
「妳說的沒錯,現下的我們,不比小時候了。」火影沉聲道,眸色深沉。
水月低眸,听出他語中深刻的況味,微微黯然。滄海桑田,曾幾何時,他們都變了──
「這一年來妳都去了哪里?」火影轉變話題。
「西方大陸。」
「西方大陸?」火影驚愕,「妳渡海了?」
在這孤懸于海中的島嶼西方,有一片廣大遼闊的土地,那兒建立了個繁榮強盛的國家,幾百年來,他們的文化藉由武力及貿易傳播到鄰近各地,島上的羽竹國便深受影響,而與羽竹國相鄰的千櫻國,也或多或少對西方大陸心存向往,偶爾也有些酷愛冒險的人,會揚帆渡海,一探究竟。
只是他沒想到,這裊裊婷婷、看來弱不禁風的女人,竟也會選擇渡海造訪西方大陸。她受得住海上風浪嗎?
「妳不是怕水嗎?」小時候,她連跳入湖里戲水都不敢呢!「還敢搭船?」
「習慣就好了。初上船時是有些暈沉,過幾天也就好了。」她說得自在。
他蹙眉,「妳到西方大陸作啥?」
「拜師,學草藥。」她淡淡解釋,「我身為巫女,總得具備一些醫藥常識,否則要是有人要我用靈力治病,豈不糟糕?」
「這是在諷刺我嗎?」他凝望她,深眸炯炯。
記得小時候,他很看不慣她倨傲冰冷的神態,經常挑釁她,要她有本事便顯點巫女的靈力來瞧瞧;有一回,她被他惹怒了,果然念咒召來一陣風雨,當時還年輕的她,受不住靈力過度耗用,還因此大病了一場。
自從成為巫女後,她清心寡欲,很少流露情緒,少數幾次發脾氣,都是因為他,所以,她才會這麼討厭他吧!
火影眼底閃過自嘲,嘴巴卻沒停止逗弄她,「妳不是說過,妳的靈力是用來預知神諭、祈雨降靈,不是拿來醫療治病的?」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
「既然如此,又何必專程到西方大陸學草藥?」火影追問,想起當初她悄然出走,仍有些忿怨。
雖說他們倆交情不是特別好,至少也算是朋友,她要離開一年,居然也不事先說一聲,害他得到消息時,還像個傻子般策馬直追出城門十里外,教花信好生嘲笑了一番。
「這些年來,我總困在宮里,偶爾也想見見外頭的世界。」水月淡淡解釋。
「是嗎?那妳見識的感想如何?」
「很不錯啊!」她微微揚唇,聲調還是一如既往,毫無起伏。
淡極了的語調,冷透了的嗓音,為什麼她整個人好似冰雕成的,一點溫度也沒有?有時候他還真想抓住她狠狠搖一搖,看能不能搖落一些冰屑來。
火影咬牙,命令自己壓下蔓延全身的無端懊惱。
不知怎地,每回跟她說話說到後來,他總會失去耐性。
他抬頭,不讓自己的視線膠著于她蒼白似雪的容顏,「有件事我想問妳。」
「什麼事?」
他瞪著夜天那半輪明月,「這回我跟花信陪雲霓出宮,在路途遇上有人行刺,妳知道這件事嗎?」
她沒立刻回答,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攝政王久久沒得到你們的消息,曾來向我求卦問卜。」
「然後呢?」
「卦象告訴我,你們遭遇了奇險,但最後會逢凶化吉。」
「這麼說,妳很確定我們會平安歸來?」
「嗯。」
「這很令你們失望嗎?」
「什麼意思?」還是毫無感情的聲嗓。
都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見一絲動搖。火影目光如刃,惱怒地射向她,「妳明白我的意思。」
她靜靜回凝他,「你懷疑這次行刺跟攝政王有關?」
「何必口口聲聲叫攝政王?」他冷笑,「我們這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有必要如此生疏嗎?」
「跟他生疏的,是你吧?」她不動聲色地說,「你跟花信一向不喜歡他,不是嗎?」
「我們是不喜歡他。」他坦承。任何可能威脅到雲霓未來的人,他跟花信都不可能喜歡,就算那人從小和他們一塊長大也一樣,他繃緊下頷,又道︰「我也要奉勸妳,離他遠一點,別因為愛他,就輕易受他利用。」
她驚喘一聲,「我沒愛他!」
總算動搖了。果然只有風勁才能融化她這座冰雕嗎?火影豎眉,冷覷她,「真沒有嗎?妳這謊言可以騙盡全天下的人,可騙不了我。」
「火影!」她急得連唇色也跟臉一樣白了。
無名怒火在胸膛里悶燒,他驀地走向她,灼亮的眸居高臨下俯視她。
這冰冷的、內斂的、什麼事都往心底藏的女人啊,有時候她真的很令他生氣。
他瞪視她,許久,猛然旋身,「我走了。」再不離開,他不確定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
「等等!火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