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會以為她是得了某種怪病,不會猜疑是有人在這杯酒中下了毒,不會有人……懷疑水月。
一念及此,她毅然仰頭,沒給自己多加思考的余裕,一口飲盡杯中酒。
「紫蝶?」見她真的喝了酒,花信收攏眉宇,眼中驚訝、困惑、擔憂、關懷,各種情緒交織。
他不懂她為什麼堅持要公主將這杯聖酒賜給她吧?
紫蝶抬眸,迎向他復雜的眼神,沾染酒痕的唇角幽幽淺揚。
你最心愛的公主,現在平安無事了。
她亭亭站著,任夜風撩動衣袖,溫柔翻飛。
騷動過後,宴會熱鬧開始,眾人暫且拋卻一切,盡情狂歡。
紫蝶亦然。她喝了許多,也吃了許多。
似乎是酒喝多了,她的話也多了起來,笑聲如銀鈴,串串悅耳。
她的頰暈紅扮艷,美得像春夜里的紫櫻花,動人心魂。
她美極了,美得有些不對勁。
花信一面品著酒,一面迷惑地瞧著她。
她喝醉了。今夜的她,不像平常的她。是因為今夜過後,她便要與他別離,所以她才會有這些異常之舉嗎?
「花信,你瞧她們。」紫蝶揚起玉手,指著正在宴席中央翩然起舞的舞姬。「像不像一群蝴蝶呢?」
舞姬們隨著樂聲款擺肢體,蝶袖翩翩,確實很像群蝶紛飛。
「既有蝶,怎可無花呢?」她抿著嘴笑望他,「我看你下去跟她們一塊兒跳吧。」
「我?」
「是啊,你英俊瀟灑,跳起舞來,肯定十分好看。」她贊美他,水眸脈脈含情。
他被她盈滿戀慕的眼神看得心跳怦然。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變得如此大膽?這含情帶媚的眼神,簡直像在挑逗他啊!
他急急飲一口酒,清清喉嚨。
「有我們俊美的攝政王在,哪里輪得到我呢?他要是跳起舞來,才會迷倒宮中這些仕女呢。」他不是滋味地道。
雖說不喜歡風勁,他仍不得不承認他帶點邪氣的魅力。
「就算為了我,你也不肯嗎?」
「嗄?」他一愣。
「可不可以為我跳一支舞?」她定定凝睇他,「這是我看你跳舞的最後機會了。」
最後機會!花信心一痛,這隱含訣別意味的話如刀似劍,剜割著他的心。
「算我求你。」她低聲道,「最後的請求,好嗎?」
「別這麼說。」他鼻間一酸。別這麼……剌痛他心窩呵。
他站起身,甩甩頭,「跳就跳吧。」畫扇在胸前一展,他擺開架式,朝紫蝶送去一抹淘氣的微笑。
花信要跳舞了!
仕女們悄悄傳遞這消息,興奮不已,一雙雙媚眸流轉,皆仰慕地凝定他身上。
可他卻渾然末覺,眼底只看見紫蝶半殘的容顏。她抿了口酒,凝望著他,那眼神好生專注,像是想用生命來記下這一刻。
他舞了起來,舞姿簡單卻優雅,畫扇在銀白雪色里忽收忽放,像似花開花落。
花開,花落。再怎麼開得燦爛的花朵,總有一天也要萎落塵泥。
這是命,是人生定數,是逃不開也躲不了的。
紫蝶澀澀微笑,飲盡杯中殘酒,橫手捧胸。
心跳愈來愈急,身子忽冷忽熱,她的時間不多了。
是該向他道別的時候了。可她,好不舍啊!就這麼走了嗎?就這麼離開他了嗎?他的舞姿如此瀟灑,他的微笑如此迷人,他的眼神如此溫柔又調皮!
這些,她都會記得嗎?生命走至盡頭,她是否連回憶也必須割舍?
什麼都要忘了嗎?都記不得了嗎?
原來,記得是一種苦,忘卻也很苦啊!
一股腥甜味竄上喉頭,她一驚,咬牙咽下。
沒時間了。她站起身,在他還為她跳著舞時,踩過細雪,印下點點足跡。那足跡,像一朵朵蓮花,開在雪地里。
他追上來。
「紫蝶!」
「不要過來。」她啞聲喊,沒有回頭。
「妳就……這麼走了嗎?」
她點頭。
「妳打算去哪里?」
「此去各分西東,何必相問?」她淡應。
他胸口一窒,無言。她好狠、好絕啊!
「至少,讓我送妳。」
「不必了。」她搖首。
素雅縴縴的背影,一步一步,逐漸淡去。
他憂傷地望著。就這麼讓她走了嗎?就這麼眼睜睜地目送她離去?
從此以後,再見不到她,听不到她,她盈盈的笑,溫柔的聲嗓,都只能成為回憶嗎?
從此以後,只有在夢里、在記憶里,才能與她相逢嗎?
「紫蝶!」痛徹心扉的呼喊劃破夜空。
別走。他在心底哀求。
別追上來。她在心底哀求。
雪花又落了,靜靜地、無聲嫵息地覆蓋大地。
她踏雪離去,他卻也踏雪追來,兩人一前一後,像蝶兒與花,玩著追逐游戲。
忽地,她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紫蝶!」他焦急一喊,追了上來。
別追上來啊!她心酸地哭泣,淚水融入雪里,冰涼沁冷。
「妳沒事吧?紫蝶,妳還好吧?」他扶起她,轉過她臉龐。
艷紅的血與白色雪花沾染了她的唇,震動他的心。
「妳怎麼了?妳流血了?」他大驚,慌忙抱起她,「怎麼回事?是撞到什麼了嗎?」
她沒說話,淚眼迷蒙地睇著他,勉力牽起唇,淒絕的微笑在極度不舍間一點一點逸去。終于,她閉上眼,蝶袖開展,流星般無力劃過空中,墜落……
受傷的蝴蝶,再飛不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眼看著躺在床上的佳人臉色蒼白,昏迷不醒,呼吸短促,花信驚懼不已,手足無措。
請了幾名御醫前來,他們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人說是感染風寒,有人懷疑得了疫病,有人說這忽冷忽熱的癥狀來得離奇,是他們從不曾見過的。
總之,結論就是--她得了怪病,而他們束手無策。
花信听了,當場咆哮,「你們是御醫!全國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不要說你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想想辦法!」
「是,是,我們想辦法。」御醫們惶然應道,卻是愁眉以對,一陣密商後,勉強開了退燒驅寒的藥方子,當是交代後,便急急退下。
花信立刻命人抓藥熬藥,藥湯熬好後,他親自捧著,在床畔坐下。
他舀起一匙,吹涼了湯藥,小心翼翼喂進紫蝶毫無血色的唇中,可大半的湯藥卻沿著她唇畔流溢出來。
花信心一酸。她連湯藥都無法飲下,這病怎麼可能好轉呢?
他拿巾帕擦了擦她唇角,自己喝了湯藥,然後低下頭,一口一口哺喂她。
她的唇好冰,可她胸口卻是熱的;她前額冒汗,手臂卻寒涼無比。她怎麼能夠這樣一下冷、一下熱呢?她這麼柔弱的身子骨,怎禁得住這般冷熱交替的折磨?
最後一口湯藥喂下後,他的唇卻遲遲不舍得離開她,在她柔軟的唇上流連不已。
「嗯……」
一聲細微的申吟逸出她的唇,他一驚,急急抬起頭,這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展開了眼瞼,而那雙凝霧水眸,正深情款款地睇著他。
「妳醒來了!」他又是驚喜,又是尷尬,為自己偷香的舉動感到汗顏。「妳感覺怎樣?是不是很不舒服?」他啞聲問,一面心疼地替她拂攏汗濕的發綹。
「我……還好。」她細聲道,靜靜望著他,眼底藏著千言萬語。
他看出來了,「妳想說什麼?」
「花信。」她輕輕喚他的名。
「嗯?」
「我……活不久了。」
乍听此言,他悚然一震,只覺一股氣血直涌上腦,頭暈目眩。
「究竟怎麼回事?妳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