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會怕傷口惡化嗎?」她揚眸問,唇畔一絲微笑好淡、好輕。
他一愣。
「比起你身上的傷,我這傷……不值一哂。」她自嘲。
「什麼不值一哂?!」他討厭她這種輕忽的語氣,氣急敗壞地拉過她的手。「我瞧瞧!」
湯碗碎片割傷了她的拇指,深深地劃出一道口子。
這傷口不淺啊!
他眉宇鎖得更緊,抬眸正想說些什麼,她忽地將手抽回。
「別管我,我沒事。」
「我怎能不管!」他心浮氣躁。若不是他一時沖動砸了碗,她也不會因此劃破手指。
「你不是也要我別管你嗎?」她冷靜地反問,「你不是也說你的傷沒什麼,要我別限制你的行動嗎?」
「我--」他瞪眼,說不出話來。
「我只不過流了幾滴血,你就要我好好處理傷口;你的腿部摔斷了,卻要我眼睜睜看著你糟蹋自己,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她質問的口氣仍是那般溫和,可那雙總是清如秋水的眼,此刻卻氤氳著一層迷霧。而迷霧里,淡淡地透出一點紅,酸楚苦澀的紅。
那是一種控訴,無聲的、靜默的控訴,緊緊揪住了他的心。
他黯然。「……對不起。」
她倔強地咬唇。
他嘆息,「紫姑娘……」
「你知道那碗湯藥足足費了我兩個時辰才熬好的嗎?」她瞪視他,輕柔的嗓音里不無哀怨。「煎藥時還得不時攪拌,一刻也不得閑。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
「對不起。」他再度道歉。
「不要像個孩子一樣蠻不講理。」她吸了吸鼻子,滿腔氣苦在這一刻全數爆發。「你以為我真那麼壞心嗎?明知道你擔心公主,還硬要把你困在這里。你以為我是故意讓你不好過,故意整你嗎?」
「我不是這意思--」
「那就別這麼對我!」她拉高聲調,「別在我面前耍你的少爺脾氣!」
他怔望著她。
看見他不知所措的眼神,紫蝶這才發現自己過于激動了,驀地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染紅。
「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好像太激動了。」
他搖頭,嘴角微微一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妳脾氣也不小。」
「我--」她的臉更紅了。「我平常……不是這樣的。」
她的個性本質上是溫和的,脾氣也不錯,好友水月甚至還嫌她太過善良。可不知怎地,他似乎總有辦法引出她最壞的一面。
他,明明是自己最想溫柔以待的人啊!為什麼反而對他那麼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呼小叫。」她懊惱地道歉,「我只是……我太激動了。」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他溫聲道,「是我太過無理取鬧。」
她搖頭,「我應該冷靜一點的。」
「而我不該那麼任性。」他說,湛眸點亮某種奇特笑意。「就像妳所說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唉,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語無倫次。
「別說了。」他探出手指,輕壓她柔軟的唇。看了她好一會兒後,他忽地迸出一陣朗笑。
她愕然。「你笑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好像總是在對彼此道歉。」
「嗄?」
「妳不覺得很好玩嗎?」他笑望她。
她愕然,半晌,忍不住也笑了。
「簡直像一對愛鬧別扭的情人。」花信搖頭感嘆。
言者無心,听者有意。听他如此比喻,紫蝶心跳怦然。
花信卻沒察覺她的異樣,拉過她的手察看,「還在流血呢。」他心疼道,低下頭,俊唇吮住她受傷的拇指。
她一震,心頭小鹿亂撞,沖擊更劇烈了。
她抽回手,退後一大步。「你、你別這樣!」
「怎麼?」
她別過眸,不敢看他。「我、我自己可以處理。」
「怎麼?」他揚眉,逗問她,「不會是害臊了吧?」
「你……別笑我!」她不依地跺了跺腳。
可他就愛逗她,就愛看她芙頰生暈的女兒嬌態。他笑望她,眼底隱隱流過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疼寵。
「我……我再去熬藥。」她匆忙轉身。
「等等。」他喊住她。「記得無包扎手上的傷口。」
「……知道了。」她應,語氣恍若有些不耐,可那粉女敕的唇角卻悄悄一牽,嫣然綻開一朵甜笑。
從那天之後,花信不再亂發脾氣,順從地與紫蝶合作。
待傷好得差不多後,他也配合她的安排,讓手腳做些簡單的動作,以期能早日恢復行動能力。
當然,這並不表示他不憂心雲霓的安危,只是他不再將焦躁的情緒無端發泄在紫蝶身上,努力在她面前隱藏起郁悶的心緒。
他的體貼,紫蝶自然感受到了,也明白他真正的心情,于是每每在他不經意流露出郁悶之色時,總會溫柔地說起故事。
「……後來呢?沙塵暴吹亂了沙丘,你們怎麼辦?」
這天,她接著講述替他接骨那天沒說完的故事--
漫天風沙,狂暴地席卷沙漠,每個人的眼耳口鼻皆被細沙所遮掩,耳邊呼嘯而過的是凌厲的風聲。
好不容易捱到風暴過後,周遭的地貌全變了,就連在沙漠里行走多年的地陪也辨不清方向。
「天色漸漸暗了,周遭也愈來愈冷,入夜後的沙漠與白天天候差異很大,身子骨弱一些的人,很容易凍出病來。偏偏我們沒想到要過夜,隨身裝備不足,要是再找不到回城的路,恐怕大事不妙。」說到這兒,紫蝶憶起當時的倉皇無措,臉色仍不禁微微發白。
連花信這個听故事的人也跟著著急起來。「那地陪太大意了!他從小在那兒生長,難道就看不出沙塵暴的征兆嗎?居然還帶你們上路!」
「大自然變化多端,非人力所能掌控。」紫蝶溫聲道,「我們再怎麼自恃聰明,終究斗不過老天爺。」
「那你們後來究竟是怎麼找到路的?」花信追問。
「想知道嗎?」紫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屋內一角,拉開了與他的距離,然後朝他伸出藕臂。「走到這兒來,我就告訴你。」
「什麼?」花信一愣。
「我知道現在要勉強你的腿走這麼一大段路,會非常痛苦,不過你試著走走看好嗎?」她柔聲勸誘他。
她竟用這種方式鼓勵他行走?他瞪她,不敢相信。
「過來這里。」她溫柔地呼喚,「慢慢地,一步一步走過來,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莞爾。
「妳不必用這種方式鼓勵我,我不是妳想象中那麼軟弱的男人。這麼點路,對我而言不算什麼的。」他豪氣地說。
「真的不算什麼嗎?」她挑眉,嫣然一笑。
呵!她瞧不起他嗎?他不服氣地睨她一眼。
「不然妳看著好了。」說著,他扶著床柱站起身,自信地邁開步履。
第一步,他輕松;第二步,他從容;第三、第四步,他還能支撐;到了第五步,腿部肌肉開始緊繃起來。
疼痛直竄筋骨,才剛接續好的骨頭,在他體內發出嚴正抗議,陣陣抽疼。
他踉蹌起來,前額冒出豆大的汗珠。
「再幾步就到了。」她不忍地望著他。
「沒問題。」他強作瀟灑地擺擺手,一手扶著腿,逼自己繼續前進。
汗水很快地從額頭蔓延到全身,體膚發熱,右腿竄過陣陣麻痛感。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朝他伸出雙手。
是的,他一定可以做到的。與她相距只有咫尺之遙,他怎麼可能到不了呢?
他咬緊牙。
「過來這里,我等著你呢。」
是啊,她正等著他。如此柔婉的呼喚,如此信任的眼神,就算是千山萬水,他也非抓到她的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