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對面坐下,自己也拿了一份三明治啃咬。
沈修篁微微蹙眉,一面吃早餐,一面深沈地看她。
為什麼她一副沒事的模樣?他昨晚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試著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她溫柔的照料。
「戀梅,我--」他想問她,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卻主動笑問,「頭還痛嗎?要不要吃點藥?」
「不用了。」
「還要再來一杯咖啡嗎?廚房里還有材料,要不要我做蛋卷來吃?」
「不用了,我吃飽了。」
「真的吃飽了嗎?」
「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抽了張紙巾抹淨嘴唇,站起身,「那我先去醫院了。你的酒應該醒得差不多了,可以照顧自己了吧?」
他沒說話,愣愣地望她。
她深深回迎,明眸滾過復雜光影,良久,才低聲開口。
「好好照顧自己,修篁。別再抽煙,少喝點酒,還有,三餐一定要定時定量,別光只忙著工作,也要記得多休息。好嗎?」她一連串地交代,語氣溫和平靜,卻藏著某種說不出的黯然意味。
他心跳一停,猛然站起身,幾乎掩翻餐桌。
相較於他的激動,她仍然一派鎮靜。「這個還你。」
一串鑰匙擺上餐桌。他認出那正是他家的鑰匙。
「謝謝你曾經把它交給我。」她低聲道,「不過我想我以後用不著了。」
他驚慌莫名,「你、你的意思是--」
「我們分手吧。」她淡然一句。
可這一句,卻像晴天霹靂,打得沈修篁暈頭轉向。他倒抽一口氣,陡然抓住她手臂,「等等!戀梅,你是氣那天的事嗎?你听我……」
她以一記惆悵的眼神阻止他。
「你忘記了。對吧?」
「什麼?」他一愣。
「你到現在還想不起來。」她自嘲地苦笑。
「究竟是什麼?」他惶然不解,「戀梅,你說我忘了什麼?」
「上禮拜六是找生日。」她幽幽說,「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所以我才會在你家,等了你一整個晚上。」
沈修篁一震,剛白了臉。
他做了什麼?他竟把她一人獨自拋下?在她生日那天?
他曾經答應給她一個最快樂的生日,結果,卻反而讓她痛苦不已--
「我對不起你。」他澀澀地、惶恐地道歉。
她搖搖頭。悵然望他。「你做不了選擇,對吧?」
他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沒辦法,我可以從你的眼中看出來。」她淡淡地、傷感地微笑,「何必這麼痛苦呢?修篁?不如讓我來替你做選擇吧。」
她深吸口氣,堅定地重覆她思索一晚得到的結論--
「我們分手吧。」
「戀梅,不,你別這樣。」他祈求地望她,眼眶一點點泛紅。
她閉了閉眸,也跟著慢慢紅了眼。
「我愛你,修篁,到現在還是愛你。」她含淚表白,「可這份愛,已經變得太重,太苦,也太痛了--你不覺得嗎?。」
沈痛的問話教他難以回應。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顫著嗓音,「我其至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工作心不在焉,討厭自己像個不可理喻的潑婦對你發飆。我們分手吧,修篁。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沈修篁沒說話,他抓著桌緣,身子強烈震顫,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他做個到像韓戀梅那樣的平靜,做不到她如此毅然決然,可他明白,無論如何他必須做到。為了讓她少受點傷,他必須做到。
「……對不起。」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自齒間逼出最沈重的道歉。「是我辜負你。」
他辜負了她。這一輩子,他也許都會深深後悔,可他別無選擇,只能擔上這樣的罪--
「沒關系的,修篁,我不後悔。」她柔聲道,愈是溫柔,愈是讓他難以自持地心痛。
「認識你,愛上你,我都不後悔。」她不後悔,只恨與他相遇太晚。
她笑著流淚。
「我走了。」她輕聲道別,不說一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因為她想,他們沒機會再見了。
沒機會再見了--
沈修篁目送她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陣陣抽疼,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墜落。
「院長,我決定了。」當天下午,韓戀梅便走進院長辦公室報告。「我要參加那個慈善醫療團。」
「真的嗎?」院長又是欣喜,又忍不住遺憾,「你跟京俊都是院里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下子去了兩個,還真有點可惜呢。」
「別擔心,院長。」韓戀梅淺淺微笑,「我們還會回來啊。」
「是啊。你們年輕人去磨練磨練也好,好好加油吧!」
「謝謝院長。」
退出辦公室後,韓戀梅孤身來到醫院大樓屋頂。
午後陽光,暖暖地灑落她的肩,微風吹來,翻動她白色衣抉。
她深深吸氣,眯起眼,仰望藍天白雲。一股酸意驀地涌上眸,她心一痛。
從今以後,她的人生與心境也會漸漸地恢復到像今日的天氣一般晴朗嗎?
她不知道。只能期盼時間來驗證。
就算再長的時間也好,她真的期盼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放下心頭牽掛縈繞的那個人。
三個月後。
胡蝶蘭靜靜地翻閱著一本相簿。
相簿里,滿滿的是屬於她與沈修篁的回憶。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與他在校園里的合照;她念大學,服兵役的他趁放假來看她;他們兩個人站在烏來那株櫻花樹下,他的手,溫柔地環住她的腰,她的臉,依戀地偎貼他胸膛--
胡蝶蘭微微笑了。
那時候的他們,多甜蜜啊!
她揚起睫,晶亮的眸望著鏡中的自己。
從今以後,他們也會如從前一般甜蜜吧。
一念及此,她芳心忽地飛揚,盈盈起身,撩起長長的裙擺翩然旋轉。
玻璃鏡中映出她窈窕身影,一龔設計典雅的白紗,襯得五官本就清麗的她更加迷人,嬌貴溫雅,宛如幽蘭。
「怎麼這麼開心?」胡母推開門扉走進來,笑望喜悅得不能自持的女兒。「要嫁出去了,竟然一點舍不得都沒有?真是不孝女啊!」
「媽!」胡蝶蘭教母親逗紅一張嬌顏,拉起她的手,左右搖晃,「你不要這樣笑人家啦!」
「我哪有笑?」胡母擺出一張正經臉孔,「笑的人是你吧?瞧你,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
「哪有?」胡蝶蘭嬌鎮,柔荑卻迅速收回,掩住櫻唇,仿佛真怕它裂開似的。
胡母呵呵笑了。
「你笑什麼啦?媽。」胡蝶蘭不依地跺腳。
「好,我不笑,不笑。」胡母收住笑聲,眼眸卻仍笑意盈盈。她年細端詳待嫁的女兒,滿意地點頭。「真漂亮,小蘭。你現在豐潤多了,臉色也好看,而加上這件新娘裝……嘖嘖,待會兒修篁看到了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才怪。」
听聞母親真誠的贊賞,胡蝶蘭斂下眸,微微羞澀地笑。
「修篁呢?他來了沒?」
「他快到了。大概再過十分鐘吧。」
「嗯。」
「來,你坐下,媽有樣東西給你。」說著,胡母打開手上的首飾盒,取出一條金項練,一只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鐲。
「嗄?不會這些全都要戴上吧?」胡蝶蘭微微顰眉,「很俗氣耶。」
「俗氣什麼?」胡母睨她一眼,「這是結婚的禮俗,你看哪個新娘不是穿金戴銀的?」不理女兒的抗議,她強硬地替她戴上。「看,這樣多漂亮!」
漂亮?她只覺得俗氣不已。
胡蝶蘭無奈聳肩。
不過今天的她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想與母親爭辯這個--俗氣一點又如何?她知道沈修篁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