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必正懊悔著,非常非常懊悔。
「念致此,韓戀梅心口一緊,濃濃酸澀在胸膛漫開,跟著竄上眼眸。她急急別過頭,望向車窗外。
蒼茫的夜空,一勾孤伶伶的新月在厚厚的烏雲畔若隱若現。
好奇怪。記得她上回抬頭,看到的還是一輪圓滿明月啊,怎麼才過了幾天,明月便削去了角,如此寂寞清零?
是否,圓滿的幸福從不會長久?
是否,與他的再度相遇到頭來仍注定是一場美麗的錯誤?
是否,她該主動退出--
「你要分手嗎l?」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吐出平靜的問話。雖然這句話,宛如一把刀刀,無情地切割她的心。
「你說什麼?」他震驚地瞪她。
「你要分手嗎?」她木然重復,心口,血淋淋地撕裂。
「戀梅,你看著我!」沈修篁轉過她下頷,憤惱的神色在見到她流漾淚光的眼眸時陡地消逸淡去。他嘆了一口氣,溫柔地捧住她臉龐。「傻孩子,你怎麼會這樣問?你不信任我嗎?」
「我沒有不信任你,可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她澀澀指出,「你很愛她,不是嗎?」
「我『曾經』很愛她。」他修正她用詞。
意思是,他現在已經不愛了嗎?可能嗎?曾經拿全部的心認真去對待的一段感情,能就這麼輕易放下了?
她傷感地凝睇他。
看出她眼中朦朧卻也清澈的疑問,他黯然斂眸。
「也許我對小蘭……是還有些放不下吧。」他啞聲解釋,知道無法用一句「不愛」輕易說服她。「尤其她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沒辦法不管她。」
「……我知道。」
「能給我一些時間嗎?」他低聲問,「我一定會告訴她我們之間的事的,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嗯。」她含淚點頭。
她是該給他時間的。任何人踫到這種事都需要時間來平撫極度的震撼,需要時間來厘清自己的思緒,需要時間來做某些重要的決定--
是的,她該給他時間,也會給他時間。
「……我訂了一家日本料理餐廳的位子,現在去吃好嗎?」
「好啊。」她展袖,悄悄擦去眼淚,唇角一揚,習慣性地牽起燦美笑痕。
「修篁,你來了。」
胡母打開門,一看見站在門口的身影,老眼便忍不住漫開淚霧。
「胡媽媽,晚安。」沈修篁禮貌地對老人家打招呼。
「都快幾點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胡母吸了吸鼻子,「來,快進來。」
他溫聲道歉,「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剛跟一個朋友見面,耽擱了些時間。」
「沒關系,人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胡母連聲道,招呼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一面交代神情看來同樣激動的胡父,「老伴,倒杯茶給修篁。修篁,你坐一會兒,我去把飯菜熱一熱。」
沈修篁微微一笑,剛坐定,胡父便遞給他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茶。
「謝謝胡伯伯。」他接過,啜飲一口。
「你來了就好了。」胡父欣慰地看他,伸手按了按蒼茫眼角,「你不知道,小蘭等你等得多心急。」
小蘭!
沈修篁聞言,胸口一扯,深眸左右張望,「她人呢?」
「她從六點多就一直坐在客廳等你,剛剛才進房。」胡父苦笑,「我想她大概以為你不會來了,躲在房里哭吧。」
「我去看她。」沈修篁立刻起身。
「好啊,好啊,你去安慰安慰她也好。」胡父跟著站起身,握住他肩膀,「修篁,我知道我們不該幫著她來騙你,可請你體諒我們兩個老人家,我們也是不想看到小蘭痛苦。」
「我知道。」
「小蘭她……這兩年真的過得很苦,連醫生都說她能撐過來簡直是奇跡,你看在她這麼苦的份上,不要怪她好嗎?」
「……我知道,我不會的。」
「那就麻煩你了。」
「嗯。」沈修篁點頭,安慰地拍了拍胡父的肩膀後,轉身朝胡蝶蘭的臥房走去。他叩了叩緊閉的門扉,毫無動靜。
「是我,小蘭。」他輕喊,「開門好嗎?」
回應他的依然只有絕對的寂靜。
他蹙眉,心念一動,擔心她做了什麼傻事,不顧一切地打開門。「小蘭?」
房內,一片漆黑,唯有屋外霓虹透過窗扉忽明忽滅。
他按下電燈的開關,不一會兒,溫婉的光線灑落,映亮床上一個抱膝而坐的縴瘦倩影。
「小蘭。」他走近她,在床沿坐下。
她揚起埋在膝間的容顏,修笪確定地望向他,淚眼迷蒙,
「小蘭。」他看著那枯瘦到幾乎可用營養修笪良來形容的臉孔,胸口一悶,「對不起,我晚到了。」
「我以為……你修笪來了。」她鼻尖發紅,晶瑩的淚珠價然滑落。「我以為你不肯原諒我。」
「我沒有,只是有點事。」
「修篁!」她忽地抓住他臂膀,仰望他的眸滿蘊祈求,「你是不是還怪我?你怪我騙你嗎?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道。
「我只是好怕好怕。」她哽咽著,「我怕自己活不了,更怕自己就算活著,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想……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啊!」她雙手掩臉,痛哭失聲,「我現在好丑,好丑……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
「別這樣,小蘭,別這樣。」他心疼地擁她入懷,「你一點也不丑,只是瘦了點,多吃點東西養胖自己就好了。」
「可是我……我的右邊--」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溫柔地拍撫她顫動不已的背脊,「沒關系的,已經沒事了。」
「不,你不明白!」她猛然抬起頭來,嘶聲喊,「它是假的!不是真的!是醫生幫我重建的義乳,它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樣呢?」他柔聲勸慰她,「你還是你啊。胡蝶蘭就是胡蝶蘭,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她怔怔地看他。「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
「嗯。」他點頭微笑,那笑,好溫和好斯文,幣是她記憶中最思念的微笑。
眼淚,沿著她蒼白的煩,一顆一顆墜落。
「我好想你!」她攬住他頸項,心傷地哭泣,「我好想你,修篁。這兩年來,我天天想著你,連作夢也夢見你,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好怕好怕,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你知道嗎?我做復健的時候,好痛好痛,好幾次都想乾跪死掉算了!」
他心一扯。
這兩年,她究竟獨自承受了多少折磨?那麼溫雅文弱的她,究竟是怎麼撐過這殘酷的一切的?
他心痛不已。
「別這樣?小蘭。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不是又見到我了嗎?」他啞聲誘哄她。「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對不起,修篁,真的很對不起。爸媽說你以為我死的時候,好難過好難過,像行尸走肉似的,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沒關系的,小蘭,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你肯原諒我嗎?」她顫問。
「嗯。」他點頭。
她緊繃的神經一松,快樂的浪潮像蝴蝶展翅,一拍拍襲來。她緊緊攀住他肩頸,又哭又笑。「謝謝你,修篁,謝謝!我好高興,真的很開心。」
「那最好了。」他微笑,「你太壓抑了,要放開胸懷一點,知道嗎?這樣才會快點胖起來,臉色也會好看很多。」
「嗯,我知道。」她乖乖點頭,柔弱的身子偎入他懷里。
「走吧,我們去吃飯。」
「好。」她輕聲應,退開他胸懷,瞥了他一眼後,忽地垂落羽睫,嬌聲道,「我好愛你哦,修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