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見鬼的考量?!」一個球員忍不住譏刺地揚聲,「根本──」
麥哲倫淡冷地掃他一眼,「听我說完。」
不高不低的語調蘊含某種威嚴,令那名球員立即住口,不敢再出聲。
「我知道大家是擔心溫小姐太年輕,沒什麼球隊管理的經驗,不過,關于這點請大家放心,我已經聘請兩個資深顧問協助她處理球團事務。」
「請顧問來幫她?」球員們聞言蹙眉,彼此交換疑惑的一眼。「什麼意思?難道她只是掛名的嗎?」
「當然不是!」溫紅連忙搶回發言權,「我是經理,負責球隊管理的人自然是我。」
「沒人跟你說話!女人。」球員又是一陣鼓噪,同時鄙夷又不屑地瞪向她。
那樣的眼神幾乎擊潰了她,但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挺立原地,唇角甚至還設法拉開一抹清甜微笑。
「我知道大家不喜歡我,也明白你們對我的能力有些懷疑──」
「豈只有些,是非常懷疑!」
「也許大家不相信,可說實在的,當初我要接下這職務時,心里也很掙扎。就像你們說的,我既沒打過棒球,也沒什麼管理經驗,憑什麼擔任球團經理──」
「對啊!你憑什麼?」
「憑我喜歡你們每一個人,憑我真心喜歡這支球隊。」她閉了閉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接著移動蓮步,往球員中央走去。
見她突如其來的接近,球員們紛紛一臉嫌惡地避開。
她假裝沒看見,徑自將清澄的眸光投向星宇豹隊年紀最大的球員──汪建麒。
「一哥,你是我最崇拜的偶像,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你投球了。這些年來,你多次代表國家參加國際比賽,從少棒、青少棒、青棒一路打到成棒,我幾乎看過你每一場比賽。
「到現在,我還記得你參加亞錦賽對日本先發的那天,一哥,你那時球投得實在太棒了。七局下那記指叉球速度有一百五十五吧,不但三振了對方四棒打者,還化解了滿壘危機。沒有你,我們那屆亞錦賽根本進不了前四強。而我最佩服的,是你一點都不驕傲,賽後的記者會上也只是拚命說要感謝隊友給你的強力支援……」
極度仰慕的語氣,令汪建麒說不出話來。
在球壇浮沉這許多年,他雖曾高高在上地被尊稱為台灣棒壇第一人,可歲月無情,過去的榮光對現在的他而言,遙遠得就像一場夢,一場早已褪色的夢。
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記得……
「……禹成,你從星宇豹隊一成立便加入了,可以說是豹隊的開國元老。」溫紅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球員張禹成,繼續道︰「這幾年你經歷了高潮、低潮,可不論在什麼樣的狀態下,你打球的態度都一樣認真。記得兩年前八月那場對兄弟象的比賽嗎?你在三局下為了接對方的外野高飛球,整個人撲上全壘打牆,鼻子都撞傷了。那時候你流了鼻血吧?可卻只是揮揮手,要大家繼續比賽。」
張禹成一怔。那場比賽他流鼻血的事,並沒告訴任何人,這女人怎會知道?
「……青治,你是豹隊最年輕的球員。」溫紅轉向去年剛加入的年輕內野手周青治,「豹隊選秀時挑中了你,我真的很高興。去年五月對統一那場比賽,你在九局下犯了個嚴重失誤,漏接一個滾地球。球迷們都怪你,媒體也說你不該犯下這麼愚蠢的失誤……你為什麼不辯解呢?那天你胃不舒服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周青治愕然。
「因為你那天一直模肚子。」她溫柔地微笑,「而且那顆球是因為滾到石頭上不規則地彈跳,你才漏接的,對吧?」
的確是那樣沒錯。但她……怎會知道?
「我看到了。」仿佛看出周青治心中的疑問,溫紅主動解答。
她看到了?可那顆石子很小啊,就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身為觀眾的她又怎麼可能如此眼尖?
「我不相信!」他搖頭,指控地瞪她,「你一定是胡猜的。」
「一開始是猜的沒錯,可後來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才證實了我的想法。」她平心靜氣地解釋。
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究竟幾遍?要看幾遍才能抓住這麼細微的小地方?
周青治發現自己動搖了,而在一旁默默觀望這一切的麥哲倫亦然。
他看著溫紅轉向下一個球員,一個接一個,她柔聲道出了球員們曾經創下的每一次紀錄,時間、場次、局數,她的記憶百分百準確,就連球員本人也無從反駁。
究竟是什麼樣的熱情,讓她能一一記下這些枝微末節?他難以置信地瞪她。這女人根本就是一部電腦──不,就連電腦資料庫也未必收藏了她腦中所有關于豹隊的記憶。
她沒說謊,她確實是星宇豹的忠實球迷,也是十足狂熱的棒球痴。
環視球員們個個瞠目結舌的表情,麥哲倫知道,她已逐漸收服了這群桀驁不馴的球員,而這令他既震驚又不悅,滿腔復雜滋味。
待球員與媒體記者迷惘地步出訓練中心,他更加確信,罷工風波就此結束。
「幸好。」溫紅小手拍著胸脯,一副如獲大赦的模樣。「我們有演員了。」星瞳朝他俏皮一眨。
他胸口一窒,瞪著她純真甜美的嬌態,心中惡意陡生,忽然有股想重重刺傷她的沖動。
「看來你執意要接下管理球隊的職務。」
「嗯。」她用力點點頭,期盼地望向他,「所以你願意讓我放手去做了嗎?」
「我的確可以交給你,只要你完成上任的第一件任務。」
「沒問題。」她又點了點頭,像小狽般熱切,「你要我完成什麼任務?」
「解聘汪建麒。」他不帶感情地。
「什麼?」她一愣,容色刷白。「你要我……」輕顫的嗓音困難地自喉間逼出,「跟一哥解約?」
「這是總教練的要求。」他惡意地睨她,「他說既然你想接下球團經理的職務,就請你先辦好這件事。」
「可是為什麼……要解聘一哥?」
「為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冷聲道,「他老了、體力不繼了,去年的防御率糟透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從他手中敲出安打。」
「可是──」
「球團不是慈善事業,我們不能永遠留著沒有建樹的球員。」
溫紅無語,神情木然。是的,他說得沒錯,一哥近兩年來的表現確實很不好,事實上,他也許真的該退休了。
「可是……」她捏緊拳頭,「一哥是我的偶像。」
「現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時候。」他神色依舊淡漠,「你既然這麼想當球團經理,就該料到自己遲早要面對這些。經理不光是要跟球員簽約,必要時當然也得解約。」
「可是……可是……」她鼻間一酸,喉頭哽咽,「我從小就看一哥比賽……」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為什麼要逼她解雇自己最敬愛的球員?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墨睫顫然揚起,蘊著懇求意味的眸一點點、一點點地泛紅。
麥哲倫一震。她要哭了嗎?
瞪著那蒙蒙漫開淚霧的眸,他心跳加促,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年來,除了母親與妹妹,女人的淚水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可為什麼……他似乎見不得她哭泣,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如果──」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狠下心,「如果你真的沒辦法做到,那就算了,我可以親自跟他談──」
「不!讓我來。」她扯住他的衣袖,嗓音微顫,「這是……我的職責,讓我來。」
他蹙眉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