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下了電車,走在擁擠的街道上,一眼望見路旁的冰淇淋小販,他忽然有了主意。
「你在這邊等等。」他呵嚀羅戀辰,隨後擠過人群跟小販買了兩球冰淇淋,小心翼翼地捧著甜筒走回來。「吃冰淇淋好嗎?」遞給她。「我記得你最愛在冬天吃這個了,去年吃好多不是嗎?」
羅戀辰只是瞪著他,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
「瑞士巧克力口味對吧?還有蘭姆葡萄?」他將甜筒往她又移近了些。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兩種?」
「因為你老是點這兩種啊。來,給你。」
她不情願地伸手接過,低眸瞧著色澤飽滿的冰淇淋,若有所思。
「是不是天氣太冷了?瞧你鼻子都發紅呢。」白謹言關懷地說。
羅戀辰卻猛然揚起睫,防備性地瞪著他。「我知道自己像馴鹿,你不必嘲笑我。」
「我沒嘲笑你啊。」他奇怪她有如刺蝟般的反應。「我只是覺得這樣挺可愛的。」
「你!」她無話可說,憤憤然舌忝著冰淇淋,一不小心,巧克力沾上了唇。
白謹言看著,不禁笑了。「瞧你,都長胡子了。」伸指意欲替她拭去。
她連忙扭頭躲開。
看來還是不行。他嘆氣,「怎麼?還是不開心?」
「沒有啊。」她否認,小巧的櫻唇卻悶悶嘟起。
明明就是不開心的樣子啊。
白謹言翻翻白眼,伸手轉過她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究竟怎麼了?從研討會那天過後你就變得怪怪的,冷冷淡淡的,跟我賭氣啊?」
「哪有?」羅戀辰垂下眼。
「還說沒有呢。」他點了點她凍紅的鼻尖,又用拇指替她擦去唇邊的巧克力痕。「跟個孩子似的!」
「我才不是孩子呢!」她怒氣沖沖地擋開他的手。「你不要一直拿我當小孩看!我已經十八歲,都快十九了!」
白謹言星眸閃過笑意。「是是,你長大了,是女人了。」
半開玩笑的口氣讓她更氣,雙頰都漲紅了。「你不要……一副這麼不情願的樣子。我本來就成年了,本來就是女人。」
「是是。」他敢說不是嗎?
「少來了,你嘴里說是,心里可不這麼想!」明眸燃起指控的火苗。
「嗄?」
「你心里還當我是黃毛丫頭,對吧?你以為我只是一個愛要脾氣、鬧別扭的小女生,對吧?」她連聲追問。
「戀辰——」
「你一直把我當孩子哄,從頭到尾,一直在哄我!」她氣急敗壞地喊,跟著,一股莫名委屈驀地攫住心頭,鼻間一酸,不自覺握拳捶打起白謹言胸膛。「你哄我,還騙我,討厭!討厭!」
「究竟怎麼了?」白謹言抓住她的手。「你說我騙你?我騙你什麼了?」
她咬唇不語。
「說話啊,戀辰。」
她依然不肯開口。
他無奈地問︰「是不是想家了?今年聖誕假期,我帶你回台灣吧。」
「我不回去。」她冷冷拒絕。
「什麼?」
「我不回去!」她怒視他。「我要去慕尼黑!」
「慕尼黑?」他一楞。「怎麼突然想去那里?」
「吉爾邀請我去他家過聖誕節。」
「吉爾?」他劍眉一蹙。「那個曾經對你表白的男孩?」
「對!」她挑釁地甩了甩發,頗有示威之意。
白謹言眉峰更加聚攏。「怎麼突然想跟他……」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寫出『愛若瘟疫蔓延』這首曲子?」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他瞪著羅戀辰,沒想到她會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說啊!為什麼你能寫出這首曲子?」他的沉默再度令她激動起來,認定他是無言以對,頓覺遭受背叛。「為什麼你可以寫出來,還彈得這麼好?為什麼我拚命練習李斯特的『愛之夢』,卻怎麼也彈不好?」
「我說過,要慢慢去體會那種感覺……」
「對!我知道要體會感覺。問題是,我怎麼樣也體會不到!但你卻可以!」她恨恨地又說︰「你可以寫出那麼纏綿的曲子,可以彈出那麼激情的音色——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為什麼——」他喃喃,在她清亮的目光逼視下,竟感到狼狽。「你听我說,戀辰……」
「是因為你戀愛過吧?是因為麗西?科恩吧?」她喊出來了,終於吐露窒悶胸口好幾天的怨言。
听聞由她唇間逸出的芳名,他狠狠一震。「你怎麼會……知道她?」
「她曾經跟你是一對戀人,不是嗎?到現在也還余情未了,對吧?」她質問。
白謹言不語,別過臉,神色不定。
看著他明顯掙扎的神態,羅戀辰更加氣苦。
他還愛著她嗎?還忘不了她嗎?他們果真破鏡重圓了?那麼漂亮、那麼氣質優雅的一個美人,他當然很愛她羅。
驕傲的他,從來不肯屈居配角的他,竟然跟她同台表演小提琴協奏曲——可惡!
「我也要去談戀愛!」極度的怨怒令她沖口而出。
「你……什麼?」他不敢相信。
很好。總算也有讓他震驚的時候了。
她勝利地回凝他,勝利地揚起下頷。「我要談戀愛,我要接受吉爾的追求,我要知道愛情的滋味是怎樣的,我要抓住『愛之夢』的感覺!」
他定定瞧她,好半晌,才沉著嗓音開口︰「你的意思是,為了彈好『愛之夢』,所以你要談戀愛?」
「對!」
「那你喜歡那個男孩嗎?你對他有特別的感覺嗎?」他問,神色陰沉冷黯。
「有怎樣?沒有又怎樣?只要他能幫我領悟愛情的滋味就行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一字一句自他齒間迸落,他看起來像是氣瘋了,眼瞳急遽收縮成冷冽的光點。
羅戀辰不禁驚懼,身子顫了一下,卻仍倔強回話︰「我當然知道。我想彈好鋼琴,所以想增加自己的人生體驗,我……」
啪!
清脆的巴掌甩去她狂放的宣言,不輕不重,正好震落她氤氳眸中許久的淚霧。
她倒抽一口氣。「你、打我?」
「你給我清醒一點!」白謹言怒咆,顯然完全不對自己方才的舉止感到歉意。
她喉頭一梗。「我、我哪里不清醒了?我錯了嗎?」
「你當然錯了!錯得離譜!」
「你、你憑什麼、這樣教訓我?」羅戀辰顫著嗓音,咬著唇拚命要自己忍住不哭,可淚水卻不爭氣地一顆顆滾落。
他打她,他居然打她?而且打了之後居然一點也不心疼,仿佛一切全是她自找的——
「你回去!」他忽地冷聲命令。
她一愕。「什麼?」
「回家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可是——」
「從這邊坐電車幾站就到了,你不至於不認得路吧?快走!」
她被他那樣冷漠的神態凍傷了,身子一凝,久久無法動彈。
他惱怒地瞪視她。「快滾出我的視線!馬上!」
狂暴的怒吼宛如雷電,一下子劈毀了她所有的防衛。她心碎神傷,痛喊一聲後,掩面疾奔而去。
第七章
下雪了。
羅戀辰狂奔的身影才剛淡去,今冬的初雪便靜靜落下,無聲無息地。
捻起一朵雪花,白謹言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她,帶她去賞雪,教她如何堆雪人。
從冬季來臨後,她一直期待著下雪,每日清晨總會沖到窗前,檢視窗外的世界是否在她不知不覺間,偷偷妝點上了琉璃白雪。
每一天,她總是失望,可喃喃抱怨幾句後,又重新燃起希望。
不管怎樣,雪總會來的,因為這是維也納啊,冬天一定會下雪的。
她總是這樣天真地笑道。
是啊,雪總會來的,就像她總會長大,總會從少女長成一個女人。
一念及此,白謹言仰起臉龐,任雪片落上眼睫、滑落頰畔。冰涼的雪似乎逐漸滅了他心中的怒火,卻也慢慢帶起一股難言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