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曾經是中歐最雄偉壯麗的城市,這里的建築,曾經吸引過多少文人雅士,這里,如此浪漫又如此哀愁。
穿過查理士橋,路西法帶著她順著緩緩的斜坡爬上山,兩旁的小店擺設著各式各樣新奇的小玩意兒,表情生動的捷克木偶,燦爛美麗的波西米亞水晶,每一樣飾品,都能夠勾起游客的會心微笑。
在一家小店里,她發現了一個丑得不得了的巫婆女圭女圭,鷹勾鼻邪惡地揚起,紅紅的臉頰怪異地扭曲,嘴角抿著冷酷的笑──她看著,不覺笑了。
「我喜歡這個女圭女圭。」她仰頭對路西法說道,明眸燦亮。
「妳喜歡這個?」路西法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這麼丑!」
「雖然丑,可是很可愛。」她堅定地回應,一面伸手在牛仔褲里尋找著紙幣,「我要買下她。」
路西法伸手覆住她的手,「我來。」他低聲道,很快取出鈔票付了錢,親自把女圭女圭交到她懷里,「算我送妳的禮物。」
「謝謝。」她笑著抱起女圭女圭。
他凝望她,嘴角似笑非笑,「我本來想挑個漂亮的水晶送妳的,沒想到妳居然看上這玩意兒。」
「她很可愛啊。」燕琉彩只是笑,說著,親了親懷中的女圭女圭。
望著那兩瓣柔軟的紅唇,有一瞬間,路西法有種瘋狂的想法希望自己是那個丑巫婆布偶。
「怎麼啦?」注意到他不尋常的眼神,她眨了眨眼。
「沒事。」他一凜,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心中不可解的,「只是想妳的品味真奇怪。」
「奇怪?會嗎?」她聳聳肩。
「我現在終于明白,當年妳為什麼不怕被火灼傷的我。」他一扯嘴角,藍眸閃過半嘲謔的光芒。
她一愣,數秒,才恍然明白他語中含意,瞪他一眼,「好啊,你譏諷我!」粉拳敲他胸膛一記。
他任由她打,只是微笑,「走吧,讓我們爬上城堡去,從上面俯瞰布拉格,會很美的。」
「真的嗎?你上去看過?」
「嗯。」
在他剛剛落腳布拉格的時候,在細雨迷蒙中,他曾經攀上城堡,俯望這整座美麗而小巧的城市。
在他眼里,這是座處境尷尬的城市,即便時序早已進入二十一世紀,即便順著資本主義的潮流發展了這許多年,布拉格彷佛仍無法在新世界與舊文化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讓這座從中世紀以來便雄偉屹立的高塔之城蒙上某種哀傷色彩。
不過沒關系,他會讓它改變的。他記得自己當時這樣想。
他會讓這座城市拋開過去,堅定地往前看。
緬想歷史是那些懦弱文人的行徑,有他在的布拉格不會再一心一意沈醉在逝去的過往。
它,會融入殘酷的現代──不,應該說它本身就會成為殘酷與毀滅的象征。
這將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在想什麼?」燕琉彩迷惑的嗓音拉回他心神,她彷佛看到了迅速掠過他眸底的冷酷與算計,秀眉,微微顰起。
「沒什麼,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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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參觀過城堡與堡里的教堂後,兩人順著蜿蜒而下的石階,來到一條狹窄的巷弄。
「這兒有『黃金巷』之稱,兩旁的建築還保留著古老的模樣,卡夫卡的故居也在這里,現在成了一間專門販賣他作品的書店。」路西法一面介紹,一面帶她來到空間狹隘的書店,狹小得彷佛只容一個人轉身而已。
燕琉彩不敢相信,「卡夫卡住在這種地方?」
那個存在主義的大師,寫出「蛻變」與「城堡」這樣膾炙人口作品的文學家竟然住在這種地方?
路西法沒有答話,從書架中挑出一本薄薄的書,「看過這本書嗎?」他遞向她。
她接過,瞥了一眼書的封面。
是「蛻變」的德文版本。
「當然。」
「這是一本好書。」路西法淡淡說道,面無表情,「寫出了人類存在的瘋狂與荒謬,當一個人忽然發現他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時,他便逐漸認清了這世界的殘酷與現實。」
「我知道。」燕琉彩輕輕應道。
「我想,卡夫卡會寫出這樣的作品,正因為他當時的處境──他一直很掙扎,掙扎于上班與寫作之間,世俗與理想之間,他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他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遙遠,「說實在,人類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漠然的神情令她心髒忽地一扯,「路西法……」
「這是本好書,對嗎?」他靜靜望她。
「是的。」她低聲回應。
她讀過這本小說,故事敘述主人翁有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只蟲,他的家人從震驚到同情,乃至于排斥的過程。
最後,他是被自己父親打死的,像打死一只害蟲那樣打死……
她仰起臉,眼眸漾開淚水,就像她每一次讀這本小說時,路西法漠然的嗓音中有某種況味,讓她心底緩緩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見到她突如其來的淚水,冷硬的藍眸忽然微微融化,「……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燕琉彩搖搖頭,覺得自己很難表達心中的想法,可又有股聲音催促她無論如何一定要說出來,「我只是……每一次讀這本小說時我都會想──如果,如果他是我的家人,我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就算害怕,就算厭倦,我也要……一直照顧他──」她哽咽著,淚水在頰畔不停地流,「我知道這個世界有時候很殘酷,而自己有一天……也許會失去耐性,可無論如何,我一定、一定要撐下去,因為他是……我的家人,我愛的人……你明白嗎?」她急切地問他,雖然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急切地想要讓他明白。
也許是因為,她不想看到他面無表情……
路西法不曉得,他不知道雖然他們闊別這麼多年不見,可她經常夢見他,而夢中的他總是抹去了所有的表情,一片空白。
她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他,那會讓她的心,好痛……
「別哭了,琉彩。」彷佛過了一世紀之後,他終于啞聲開口,雖然那張俊美的臉依然控制著情緒,但至少,他眸中漫開了一絲絲激動的漣漪,「我明白,我懂。我知道妳會這麼做。」
「真的?」
「嗯。」他柔聲道,輕輕拭去她頰畔淚痕,「因為妳就是這樣的女人。」說著,方唇勾起笑弧,「現在笑一笑,別哭了,妳哭起來鼻頭紅通通的模樣可比妳懷里的丑巫婆還丑呢。」
听聞他的嘲弄,燕琉彩破涕為笑,「好啊,你敢笑我丑。」她輕輕搥著他胸膛。
他抓住她的手,「妳現在是不好看啊,要不要照照鏡子?」
「我才不要!」她瞪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面紙,不文雅地擤擤鼻涕,「誰哭起來不是這種模樣?就不相信你哭起來還會很酷。」
「我不會哭的。」他酷酷地說。
「除非你沒有淚腺。」她頂他一句。
他不禁笑了,望向她的藍眸彷佛蘊著淡淡寵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哭。」
「哼。」她不服氣地嘟起嘴,「等著瞧吧,哪一天你哭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笑你的。」
「歡迎之至。」他坦然自若地接下她的挑釁。
她忍不住朝他扮了個鬼臉。
那逗趣的模樣讓路西法笑了,清朗的笑聲震動了四周的空氣,也震動了燕琉彩的胸膛。
她傻傻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搜尋著記憶庫,想找出是否有任何一回她曾見過他笑得如此開心。
她似乎──從沒听過他的笑聲,頂多是淡淡的,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