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經常煮紅茶喝?」
「嗯。」裴藍點點頭,放下杯子,「我父親很愛喝紅茶,嘴又刁,所以我從小就學著煮紅茶──可慣壞他了,到後來他非我煮的茶不喝,他──」她驀地一頓,原先燦笑盈盈的唇角一斂,黑眸漫開迷霧。
米凱望著,心髒驀地重重一扯。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那麼久沒有她任何消息,一向疼她愛她的父親肯定焦慮欲狂。
是他的錯!他不該將她軟禁在這里,不該強迫分開這對感情融洽的父女,他不該……
但,他不能不這麼做啊。她明白嗎?他不得不這麼做啊,她明白嗎?灰藍瞳眸透過鏡片沉沉凝視她──她有一天會明白嗎?
他驀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冷硬起心腸,「妳究竟來干什麼?」
「我說了,請你跟我一起喝午茶……」
「妳忘了我們早上的爭吵嗎?」他截斷她,「我不信妳能若無其事。」
「我是──不能。」她深深呼吸,揚起眼眸凝睇他,「對不起,米凱。」
「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來跟你道歉,米凱。」她澀澀地,「我很抱歉早上對你說出那樣刻薄的話。」
刻薄。
米凱聞言,呼吸一緊。
懊道歉的人其實是他。是他無法抑制內心狂烈的嫉妒,才以言語刺痛了她。
為什麼錯的人往往是他,可開口道歉的卻是她呢?為什麼他老要言不由衷說出一些會令自己後悔的話呢?為什麼每回一面對她,他的理智便瞬間消逸無蹤?他不明白……
「記得妳小時候嗎?」為了掩飾心神的激動,他啜飲一口紅茶,故意以半帶嘲諷的語氣說道,「妳小時候也這麼跟我道過歉,還一面哭呢。」
「是嗎?」裴藍微微一愣,不記得自己曾經向他道歉。
他看出來了,「妳想必忘了吧。」語音淡淡失落。
她听著,心髒一揪,忽地沖口而出,「米凱,談談你小時候的事好嗎?」
他凝望她,良久,才靜定開口,「沒什麼有趣的。我沒有朋友,經常一個人待在房里,十二歲以前連教育都是我父母請家庭教師為我安排,十三歲才第一次上學,在英國。」
「你在英國受的教育?」她有些意外。
「是。」
「哈斯汀也有不少好的中學啊。」
他沒說話,神情漠然。
她凝望他,嗓音低微,「在英國也沒有朋友嗎?」心底,莫名泛上某種酸澀。
「沒有,我習慣獨來獨往。」他淡淡回答,「何況我在英國也只讀了幾年書,之後就回來哈斯汀接掌家族事業。」
「家族事業?」
「嗯。」他簡短地答,看得出來不想多說。
她該怎麼辦呢?裴藍深深睇他,一股淡淡的絕望攫住了他。
如果他總是對她封閉心房,什麼也不肯跟她說,她又怎能找出他的心結,又怎麼改善兩人的關系呢?
她該──怎麼做呢?或者,她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藍。」米凱凝視著她忽然變得疲倦的神情,「到底怎麼回事?」他啞著嗓子,終于問出盤旋心頭的疑問,「妳準備了女乃茶跟點心,又故意營造輕松氣氛,引我談論自己──妳究竟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強留我在這里,我想知道你究竟對我抱著什麼樣的想法。
明晰的回答迅速流過她心頭。
可她只是揚起眼簾,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不信,瞪了她好一會兒,「妳想確認我究竟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對吧?」
「不!」她急忙搖頭,「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多听你談談自己──如此而已。」
「沒什麼好說的!我──」他忽地撇過頭,「沒什麼可說。」
她凝睇他,良久,「米凱,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聞言,倒抽一口氣,湛眸緊緊盯她,深邃難測。
她被他看得呼吸凌亂,「告訴我,你……喜歡我吧?」
「……如果是又怎樣?」沈澀的嗓音回應她,帶著淡淡諷刺。
她深吸一口氣,「那就讓我回家。」明眸勇敢地直視他,「正正當當地追求我。」
他瞪視她,不語,隱在鏡片後的眼眸明滅不定。
「讓我回家!米凱,」她忽地激動起來了,伸手緊抓住他胸前衣襟,「只要你讓我回去,用正當的手段追求我,我會……我會──」
「妳會怎樣?」
「……我也許會接受你。」她低低回應,別過頭去不敢看他,瑩膩的耳後根泛上好看的紅暈。
米凱看著,呼吸一凝,連心韻也亂了,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嗓音,「怎麼回事?昨天妳不是還信誓旦旦說決不會讓我踫妳嗎?怎麼今天就改口說願意接受我的追求了?」
「你──」裴藍驀地咬牙,回眸瞪向他面無表情的臉龐,「我只是說‘可能’而已!」她恨恨地。
「想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讓我放了妳?」他望她,似笑非笑。
「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恨你,米凱•班德拉斯!」她沖著他喊,「強迫一個女人遵守她小時候不經意許下的諾言算什麼正人君子?你明知我那時候會那麼說只是因為、因為──」
「因為怎樣?同情我?」他陰冷地接口。
「我是──」裴藍驀地閉眸,雙拳一下縮緊,一下放松,好半晌,才揚起濃密的眼睫,「我不是因為同情你才那麼說的。」她啞聲道,「我那時候……是真心那麼想,我一直……我也不知為什麼,那時候一直很注意你,我很想你陪我玩,很想你跟我多說說話,你偶爾對我一笑也會讓我高興上好半天,我──」她一頓,忽地挫敗地咬咬下唇,「天知道我那時候干嘛那麼在意你?」
「妳──在意我?」听著她突如其來的表白,米凱驚怔了,呆呆地望向她,「妳小時候喜歡我?」
「你──別得意!那只是小女孩對大哥哥無聊的迷戀而已!」她怒視他,「就像我中學時代曾經迷戀過威廉王子一樣!」
「是嗎?」听她提起她也曾經迷戀過別的男人,他不禁咬牙,「這麼說妳現在對我就像對他一樣──毫無感覺了。」
「如果我對你還有任何感覺的話也只會是討厭。」她嗓音清冷,「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個以強硬手段留下她的男人。」
「是嗎?」他閉了閉眸,品味著流過心底的苦澀,「很好。」
「什麼……什麼意思?」
「妳很快就可以如願了,裴藍。」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
裴藍茫然眨眼,半晌,忽地瞪大眼眸,「米凱……」她蹙眉,神情微微倉皇,「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離開這里?」
他要她離開嗎?他願意放她離開這里嗎?可是為什麼她听到的感覺不是高興,反而有些焦急,有些難過?
為什麼她會是這種反應?
難道她──舍不得?
她不敢相信,無法理解心底泛開的五味雜陳,「你是這個意思嗎?」她再問一次,緊緊咬住牙關。
他沒說話,只是沉沉看她,好一會兒,「別想得太美,藍。」幽眸掠過無數闇沈神采,「妳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
陰沉的語氣並沒有嚇著裴藍,反而令她蒼白的臉色恢復些微紅潤,她揚起頭,直直凝視他,「那麼,還要多久?米凱。」
「再過幾天吧。」他冷冷睨她,「妳該不會真討厭我到再多一天也忍受不了吧?」
「不……不會──」
「妳很快就可以走了,藍,很快就能離我這個變態遠遠地──」他沉聲道,神情莫測高深。
她看著,不知怎地,眼眸襲上淡淡的刺痛。她屏息強忍,直到一陣規律的深藍光芒攫住她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