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她假借上洗手間的名義,順利的擺月兌了他。
站在鏡子前,她看見一個從來不曾見過的自己,一個悲情、無奈、慘不忍睹的自己。
從前不管日子多辛苦,她也不曾覺得難熬,可是現在這種迎來送往、應酬男人的生活,卻讓她像是沙漠里的花朵般近乎枯萎。
她悲慘,但是母親呢?難道苦了一輩子的母親就不悲慘?
罷了,一切都是可以重新來過的,等到債務還清,她就可以遠離這些她所厭惡的人或事。到那時,她會回到沖繩,和母親一起繼續經營那家小餐館,然後過著平靜、安定的日子。
想著,她朝鏡里的自己一笑,旋身步出了洗手間。
一出洗手間,美樹就看見媽媽桑和樂隊老師在外頭一臉緊張地討論著。
「什麼?」媽媽桑焦急地道,「出車禍?」
「是啊,已經達到醫院了。」樂隊老師說。
「那今天誰唱?」媽媽桑蹙著眉,怎麼都輕松不起來。
酒店固定在二、四、六、日有歌手駐唱,而且已經是這家酒店的特色之一,事實上,有不少客人還是沖著這點來的。
現在歌手不能來,豈不是要開天窗?
樂隊老師一嘆,「看來是要開天窗了……」
兩人的對話,美樹都听得一清二楚。
「媽媽桑,可以讓我唱嗎?」她毛遂自薦地向媽媽桑提出請求。
她愛唱,也確實能唱,只是一直沒有那樣的機會。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敢向媽媽桑開口,也許她覺得自己唱歌比待客行吧!
媽媽桑睇著她,「你可以唱?」
「我可以。」她就像是吃了菠菜的卜派似的力氣倍增,「請讓我試試。」
「試試?」媽媽桑叫起眉,「這又不是試唱會,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一直沉默著的樂隊老師在這時突然開口了︰「讓她試試吧!」
「啊?」媽媽桑驚訝地望著他,「你開什麼玩笑?」
「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有救呢!」他說。
連樂隊老師都這麼說後,媽媽桑是有點動搖了。都到了這個時候,除了找人代打,實在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沉吟須臾,她像是作了一個生平最痛苦的決定似的,「好吧!就讓你試試。」
「謝謝你,媽媽桑。」美樹開心地說。
其實要說她是高興可以唱歌,還不如說她是慶幸可以不用回座位去應付村尾那種。
媽媽桑睇著她,無奈地一嘆,「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不行,馬上給我下來。」
「我知道。」美樹笑得一臉燦爛。
樂隊老師拍拍她的肩,笑說︰「好啦,我們上吧!」
「嗯!」美樹用力地點點頭。
美樹是株害羞的小離菊,可是一上了台、拿到麥克風、見到台下引領而望的听眾,她就會變成一朵自信的玫瑰。
她是天生的歌手、天生的明星,只是她不知道。
和樂隊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音樂下了——
第一首歌,她唱的是Alice
Coltrane的Bluenile,這是一首低回宛轉的爵士老歌,當她低沉而又富磁性的聲音從音箱里傳出,原本跟小姐們談笑的客人們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連耳朵相當挑剔的樂隊老師,也忍不住傍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唱畢一首溫婉感性的Bluenile,隨著樂隊演奏的曲目改變,沉緩的音律轉為輕快而俏皮,她接續地唱起了Billie
Holiday的BabyGetlost。
幾首歌曲之後,她得到了台下客人及小姐們如雷的掌聲,當下的氣氛儼然變成是她個人的一場小型演唱會般。
她一下台來,媽媽桑立刻迎了過來。
「百合,」看見客人的反應那麼熱烈,媽媽桑笑得闔不攏嘴,「真是太精彩了!」
她從不覺得唱歌是一件值得她自豪的事,對她來說,唱歌是快樂的,她喜歡唱,不管能不能賺錢、受不受歡迎。
「我看你以後干脆唱歌就好了,反正你也不是當小姐的料。」媽媽桑說道。
美樹一怔,「媽媽桑,你說真的?」不用坐台?她是不是騙人的?
「當然是真的。」媽媽桑可是個算盤敲得很精的女人,她知道這個女孩不會讓自己賠本。
正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如果要她繼續當小姐,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呢!
再說,以往找來的駐唱歌手價碼極高,有時還會要耍脾氣,她早受夠了她們的閑氣。美樹剛從沖繩來到東京,要求不高,配合度又夠,簡直可以用物美價廉來形容。
媽媽桑考量的是投資報酬率,而美樹則是慶幸自己不用再應付客人,尤其是像村尾那樣的人。「謝謝你,媽媽桑。」她感激地向媽媽桑一次。
一整個晚上,她沒再回到座位上應酬村尾,直到村尾跟門田買單要離去時,她才被媽媽桑叫到門口去。
「村尾先生要你送他出去。」媽媽桑說。
「什麼?」她以為只要上台唱歌,就從此不用再應付村尾那種人。
媽媽桑一臉為難,「我已經幫你擋了一晚上,你就應酬應酬他吧!」
做她們這一行的,沒有挑選客人的權利,就算是再討厭的客人,還是得滿臉堆笑,裝出一副誠意的模樣應付一下。
看媽媽桑一臉無奈,美樹也不好拒絕。
「好吧,我去。」罷了,只是送客,隨便應付兩句就可以了吧?
「是嗎?」媽媽桑放心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乖。」
美樹莫可奈何地一嘆,轉身朝門口走去。
一到門口處,美樹發現並沒有其他小姐在門口送客,而村尾跟門田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地在那里候著她。
她雖然是遲鈍了點,但還是隱約覺得有些詭異。
「百合小姐,」村尾滿臉通紅,一開口就是酒氣,「不跟我說聲再見?」
美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兩位慢走。」
門田與村尾交換了一個眼色,唇邊是一記似有所圖的笑意。
「幫我們叫車吧!」村尾說。
「噢。」美樹不疑有他,只想著趕快將這兩個瘟神送走。
她走到馬路旁,隨即攔住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在路邊一停,她就自動自發地幫他們先把車門打開。不是她服務殷勤,而是她恨不得趕緊將他們倆,送到這地球上的隨便一個角落。
「門田先生、村尾先生,請……」她轉過身來,話都還沒來得及講完,就被突然挨近的村尾攫住了臂膀。
「啊!」她驚呼一聲,「你做什麼?」
村尾也不應她,只是忙著將她往車上推,一旁的門田也立刻欺近幫忙。
美樹這會兒終于知道他們為什麼堅持要她來送了,原來他們早已打定了壞主意。
「放開我,不要!」她叫嚷著,不斷地揮舞著雙手。
醉醺醺的兩人像是失去理智的野獸般鉗著她。
「裝什麼聖女!」村尾輕佻地道。
他們將她推上車,而美樹卻還不放棄地想往外掙扎。
「不要!」她不停地踢腳,企圖把他們踢開。
「兩位先生,別……」計程車司機實在看不下去,畏怯地開了口。
「沒你的事!」村尾睜大了爬滿血絲的眼楮瞪著司機。
見他模樣嚇人,司機也不敢多說,徑自將頭轉回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眼看惟一能救她的人也不敢出聲,美樹知道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更拼命地掙扎、尖叫,但是她難敵兩個男人的蠻力,被捂著的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デ!」忽地,不知哪里傳來了一聲低沉的男性嗓音。
待她回神,她發現村尾及門田的背後已經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從車里望出去,並沒有辦法觀清那人的模樣,惟一可以清楚看見的是,一雙如火炬般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