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扁給我。」他抱過小扁,要她到藤倉千鶴的床邊。
真實將小扁交給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床邊。她是她「媽咪」,看見自己的媽咪是不必遲疑的——
「媽咪……」她走到床邊,往床沿一坐。
藤倉千鶴伸出蒼白的手撫模著她的臉龐,臉上的情緒是極為復雜的。「沙彌加,我的沙彌加……」
「媽咪……」除見她眼底的淚光,真實的眼眶不覺濕潤。
這是在演戲,可是她發現自己意外的入戲。
「你這磨人的孩子……」藤倉千鶴說著,突然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是個久病在床的人,掌摑的力氣其實也不大,但不知怎地,她這一耳光卻打得真實好心痛……
這是母親愛女心切的一巴掌,當她這一巴掌打下來,真實更深深地體會到她是如何地想著沙彌加。
沙彌加何其有幸,能有一個如此思念她的母親……
「夫人?」見她突然給了真實一巴掌,克廣真的嚇呆了。
他擔心的不是她給其實一巴掌,而是怕真實被打了一巴掌後,把什麼都抖出來。
「媽咪,」真實突然抱住了藤倉千鶴,傷心而自責地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對不起是幫沙彌加,也是替自己說的。
有這麼一個深愛女兒的母親,沙彌加卻不知珍惜,真的是對不起藤倉夫人。而她呢,雖說她是因為不想讓藤倉夫人抱憾離世而冒充沙彌加,但畢竟她欺騙了藤倉夫人的感情,也是抱歉。
「沙彌加……」藤倉千鶴也以她那虛弱的雙臂牢牢地抱著真實,假母女倆便如此相擁而泣。
克廣當下看傻了眼,因為真實的表現實在太好了,如果不是因為他知情,他一定會以為是沙彌加還魂了。
她怎能如此教人真偽難辨?是她真的太能演戲,還是藤倉夫人的慈愛讓她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
「奧川,」藤倉千鶴看著他抱在手里的小扁,一臉的期盼,「把我的外孫抱過來。」
「是。」奧川將小扁抱近床邊。
「讓我抱抱……」她伸出手,興奮又期待地要抱抱她第一次見面的小外孫。
真實有點緊張,因為她怕認人的小扁會哇哇大叫。
克廣將小扁小心地放進她懷里,「他叫小扁。」
「小扁?」藤倉千鶴歡喜地抱著小扁,「小扁,我是外婆。」
小扁有一會兒的怔愣,然後伸出他那小小的、粉女敕的小手模著她的臉頰,格格地笑了。
藤倉千鶴開懷地笑著,「小扁,小扁……」她將小扁擁在懷中,眼角垂著激動的、喜悅的淚珠。
真實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小扁不只黏著奧川克廣,居然也願意讓陌生的藤倉夫人抱著……天呀!這小家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該不是只挑「有錢人」抱吧?
克廣見小扁肯讓藤倉千鶴抱著,不覺也松了口氣。
說真的,他剛才是很怕小扁哇哇大哭的;好不容易見了「外孫」,要是他不給面子的大哭,藤倉夫人是會很難過的。
他睇著真實,慶幸地一笑。
這個晚上,真實算是非常順利地通過了第一關的測試,因為藤倉家上上下下並沒有人對她的身份有所質疑。
小扁睡後,她因為睡不著而獨自到屋外散步。
這棟宅子里里外外佔地千坪,光是走到人口處的大銅門就得花上幾分鐘的時間。
穿過來道的樹林,她來到大銅門前。
透過雕花鏤空的銅門看向外面,門里門外儼然就像是兩個不同世界似的將她與從前的她隔開。
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走出去,她知道自己並不屬于這里,但是……她突然有一種想留下來的感覺。
為什麼呢?在還未進來之前,她原本是想逃掉的……
或許是因為這兒有她想要的溫暖及關懷吧!
因為想得太入神,她渾然不覺克廣已經來到她身後——
「睡不著?」
當他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震了一下。
回過頭,她看見穿著高領套頭衫及休閑長褲的他。認識他七天,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著西裝以外的衣服。
「怎麼?」見她盯著自己,他有點疑惑。「我拉練沒拉嗎?」他玩笑似的問。
真實皺起眉頭,不吭聲。
真是換了一件衣服,連腦袋也跟著換了,穿著輕松的他居然會說出這種有點不正經的話?
「為什麼站在這里?」他笑容一斂,「想跑嗎?」
「一開始真的有點想……」她坦白地說。
他站在她身旁,視線也飄向門外。「我也是……」
「咦?」她一怔,突然想起做為總裁特助的他又不是藤倉家的人,為什麼也住在這兒呢?
「第一次站在這扇門里,我有一種非常寂寞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並不屬于這里。」他說。
從他的眼底,她覷見一絲不明顯的悵然及寂寞,她覺得他冷靜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寂寞而易受傷的靈魂。
「你為什麼搬到藤倉家來住?」她問。
「藤倉總裁死後,夫人相繼的失去兒子及女兒,她非常寂寞,也非常需要照顧,所以……」
「所以你就來了?」她打斷了他,卻一臉的狐疑。
她記得教花道的加納雅子曾說過,藤倉夫人對他來說「意義非凡」,而且他們的關系又非常的特殊。
所謂的「特殊」是什麼?指的是他是藤倉夫人相當信任的親信嗎?
她總覺得他似乎瞞了她什麼,而那是他不想講、不能講的部分。
「對了,你說你一開始想跑,那現在呢?」他岔開話題,似乎不想多談他自己的事情。
「現在?」她微頓,又望向門外。「不想走了。」
「噢?」他撇唇一笑,「不想走是指……」
她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而且那種錯是會讓人忍不住多作聯想的錯。
「不是的,我是說……暫時不想走。」她不會賴在這兒不走的,因為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及地位都不適合這兒。
他睇著她,「暫時?為什麼?」
「因為……」她想起藤倉夫人那雖輕微卻又震撼的一巴掌,以及她溫暖的擁抱,「因為我希望藤倉夫人能夠快樂,她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麼往事?」他問。
「母親,我已經忘記的母親。」她幽幽地說,神情有點淒楚。
克廣略略皺起眉心,「母親?」
她點頭,「我真羨慕沙彌加有個這麼想她、愛她的母親,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遺棄了我,我已經幾乎記不得她的樣子了,可是藤倉夫人的擁抱卻讓我覺得好溫暖、好震撼……」
听她娓娓道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個遭到遺棄的孩子。
就因為她曾被遺棄,所以才對孤獨及寂寞存有恐懼嗎?她跟小扁的父親在一起就因為她寂寞?「你呢?」她望著他,「你父母親難道不希望你跟他們住在一起?」
他搬來跟藤倉夫人住,那他自己的雙親呢?
「我父母親都已經過世了。」他說。
她一震,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
「沒關系……」他淡淡一笑,像是一切都已傷不了他。「我還要感謝你願意幫這個忙。」
她笑嘆一記,「別忘了我是你用一千萬雇來的。」說完,她背過身,「我該回房間去了。」
話罷,她邁開步伐就要往回走。
「小沙,」他忽地拉住她,「等等……」
她回過頭,有點幽惻地睇著地。「沒人的時候,別那麼叫我。」她不是沙彌加,任何人都可以把她當沙彌加,就只有他不行。
他一怔,對她的介意感到訝異。「我只是怕叫溜了嘴,所以……」
「只是因為這樣,還是你真的把我當成沙彌加?」